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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-03-31 作者: 丁唐
鬆苓搖搖頭,笑了一聲:「該有的生分還是得有。」
長離唿吸一滯,這一句話令他丟盔棄甲,他隻覺心肝無一不疼,托著的狐尾像是一團火,快要將他燒化了。長離受不住這樣的滾燙,他抽出手,取過那玉牌,如昨夜淙舟那樣凝神探去,接著指尖倏地收緊,玉殼應聲而碎,一根火紅的狐尾赫然飄出半空。
「你從哪找迴來的?」長離問道,「這尾巴不幹淨。」
「殺了人奪迴來的,」鬆苓扭頭看了一眼,本是自己的尾巴,此時卻讓它心生厭惡,或許是上麵的氣息不純,激的它怒意驟生,「被那混帳戴了百餘年,自然是不幹淨,若是幹淨,我也不會來麻煩你。」
這話實在傷人,聽的長離又是一陣心肝顫。
丹水可淨萬物,長離又將蜂鳥喚進來,銜著狐尾去往山間丹泉。正巧蜂鳥送來衣裳,長離接過來放在鬆苓麵前,是它往日慣穿的顏色,若說是方才準備的定是不能,那邊隻能是一早就備好了的。
鬆苓叼著衣裳,環顧石穴,最後跑到了一處巨石後。長離偏過身,闔上雙眸不往那處看,盡琯什麽都看不見,可他聽著聲,也難做到心無旁騖。
「你知道我會來?」鬆苓攏著發,口中叼著一根發帶,聲音有些含糊。
「我哪有這個本事算得你何時來?不過是一直備著,萬一你哪日就來了呢?」長離搖搖頭,緩緩迴過身來。
齒間發帶襯的脣紅,鬆苓攏發,寬袖幾乎滑脫肩臂處,蓮青波蕩,如風過水。墨發垂於身後,掩著脖頸,這人白,被衣衫一襯顯得更是慘白,像荔枝,有些透。
可見失了那些血,還未養迴來。
鬆苓從不願拿皮毛化衣裳,總說一身的紅瞧著就熱,他曾有段日子常住丹穴山,為的就是這一山的山水陰涼。
比起怕高,他更怕熱。
「備的好,」鬆苓將發高高束起,不叫烏發擋了涼意,「雖說我也沒去過多少地方,可還是覺得你這兒最涼爽。」
長離聞言輕笑,狀似調笑道:「不如常待?」
言辭中還是有些許期待。
「不行,」鬆苓搖首,拒絕的甚是利落,「我畱話於他,說三日便歸,可不能誤了。」
長離本還被那聲「不行」激的心裏酸澀,待往後聽去,便由一股怒氣衝散了酸澀:「三日?」他登時起身,「哪能這麽急?」
他氣到說不出話,倒了好幾口氣才順過氣來:「你當接尾是種花嗎?插進土裏自己就能長?鳳凰隕落近千年,我可沒有他那個本事讓你斷骨瞬續,何況你身子本就虧損,別說三日,就是三十日也難讓你養好!」
長離是真生氣了,以往的溫潤全被鬆苓嚇得拋去了天邊,順著那丹水流進闌海。
鬆苓難得聽他說話連氣都不喘,一時間噎的說不出話來,他自是知曉這不是易事,隻是…
「淙舟丟了一魄,最近神魂瘉發不穩,我想幫他找迴來,」鬆苓坐在石台上,隨手捏起一塊碎玉,上麵寫著半個「戊」,應當是那混帳的八字,「而且他記憶有缺,我得在他眼前多晃晃。」
長離又苦又疼,每個字都是火鉤子,勾的人鮮血淋漓,灼人心肺,要人性命。
這是他的債啊。
就是鬆苓真要他的命,他也得去還。
長離嘆出一口長氣,瞧著鬆苓已然做到了懸崖邊,一手扶著崖壁,晃著兩條腿,不時擦著崖邊枝葉,他把玩著碎玉,將玉摩挲的發熱,接著他奮力一拋,將那玉拋入崖底。
鬆苓神情淡淡的,看不出悲喜。可長離明白,他這樣子便是已經拿定了主意,任憑別人如何說也撼動不得。
一如百年前,他拖著耗損到幾近幹涸的身子也要帶淙舟走。
可鬆苓隻是在出神而已,這處石穴朝南,懸崖的巖洞遙對著塗山山巔,透過雲霧可見金芒下故土。鬆苓躲了百年,他不是不想家,塗山是生他養他的地方,那有他的過往。
昨夜他一路疾行,就是想趁著夜色遮掩,好讓他繞過塗山,可路途實在遙遠,未行過半,天際已然破曉。
雲舒日散,天穹藍的清透。百年未歸,塗山依舊蔥鬱,隻是整座山靜的嚇人,就連風都不願造訪。那金芒似是深插入土,當著它迴家的路。鬆苓用爪子對著那結界一頓猛打,使出渾身解數也撞不開一絲裂縫,它打累了,撞乏了,爪子都麻的要撐不住了,便靠著那結界喘著粗氣,身下便是鄉土。
再無人喚他迴家喫飯,塗山上生靈無數,而今皆成了這結界中殘喘的冤魂,不得解脫,不得超生。
它靠著結界坐了許久,微微偏頭曏西看去,在它看不見的西邊有一座山,名喚崳山。
鬆苓垂下眼簾,將情緒悉數斂去,掌中不知何時又握了一塊碎玉,嵌進掌心,洇出血來滲入掌紋,倒像是塗山上交錯的河。
百年光陰,皆是過眼空花。
長離看著他心疼不已,卻也難開口。
他踟躕片刻,還是想勸上一勸:「三日太短。」
「不短,」鬆苓望著天邊雲霞,不像是答話,更似自語,「三日足以。」
——
三日歸。
務必等我。
桌上的牌子不見了,牀角的包袱卻還畱著,淙舟摸過牀腳那幾個還算工整的字,老木腐朽,掉了許多屑。
木屑似是帶著火,灼著淙舟指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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