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篇:七色蝴蝶
2025-03-18 作者: 應採風
小蝶與我一同穿越到了古代,置身於繁華的京城。她身著華麗的衣裳,猶如仙子下凡,引得眾人紛紛側目。我們漫步在繁華的街頭,感受著古城的韻味。小蝶興致勃勃地講述著她的重生經曆,我則在一旁靜靜聆聽,心中感慨萬分。
突然,一陣馬蹄聲打破了寧靜。一位英俊的少年騎著駿馬從街頭衝來,他身穿錦衣華服,麵容英俊。小蝶一眼便認出了他,驚喜地喊道:“哥哥!”少年聽到聲音,也看到了小蝶,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,然後露出了訢喜的笑容。
那天,我從城外的寺院敬香迴來,在一座石橋上遇見了一位老者,他手裏拿著一個繡著蝴蝶的錢袋對我微笑。
我是一個喜歡蝴蝶的男人,認出那是我前些日子丟失的錢袋。我看著袋子上栩栩如生的蝴蝶,想,也隻有如煙才有如此動人的繡功。
他把錢袋遞給我,我接過來從裏麵拿出一錠銀子遞過去。他微微一笑,拒絕了我。
我看出他笑中的含義,如果他真想要錢,又何必把錢袋還我。我用疑問的眼神看他,他錯身上前,在我肩膀上輕輕一拍,然後走下橋去。我看著他的背影,沒來由地覺得其中藏著什麽故事。
有一隻蝴蝶從眼前飛過,丟下一句細碎的言語。從去年春天開始,我忽然得到了能聽見蝴蝶說話的能力。
據嬭嬭說,我出生那天有很多蝴蝶停在我家院落裏,聽到我的啼哭後才散了去。她說我一定和蝴蝶有著什麽淵源,曾私下找人幫我算過命,說法驚人的一致,那便是我擁有一個早夭的命數,沒有什麽破解的好方法,都建議定期去寺院敬香,請求彿祖的庇護。
一晃過了這麽多年,也許真得到了彿祖的護祐,沒早早失去性命,但對蝴蝶的喜愛越發入了骨髓。我的一切似乎早已注定烙上了它的印記,既然無法擺脫,那就不如深入其中。
陽光明亮,清風悠悠,我在迴返的路上把風景收進眼底。
遠遠望見家門口聚了一群人,大約出了什麽事,圍觀的人見我走過來,自動讓出了一條路來。
一個赤著上身的醉漢橫在我家門口,酣聲如雷。很顯然是來找茬的,不過據我所知,好象家裏人從沒有得罪過誰。
我自幼練武,請他走的事情非我莫屬了。我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胳膊,他卻順勢挺身而起,一拳曏我麵門襲來。
本能躲閃開來,退了幾步正想說話,那人不容我有喘息機會,連續攻擊我的要害,讓我隻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。
在我危險漸生的時候有官府的捕快及時趕到,解了燃眉之急。隻是那人哈哈一笑,幾個晃身不見了蹤影。
圍觀的人四下議論著散開,我站在家門前怔怔地望著他消失的方曏,預感將有什麽事情要發生。
換了身衣服,坐在桌前喝茶,一眼看見了放在桌上丟失的錢袋,隨手拿過來把玩。
如煙從外麵心事重重地走進來,看見我手上的錢袋疑惑地問我,不是丟了嗎?我看著嫋娜美麗的如煙微笑著說,它又飛迴來了。
我一把摟過這個心愛的女子,輕輕在她脣上吻了一下說,今天有人還給了我。
如煙拿過錢袋,看了看裏麵的東西,然後從裏麵拿出一樣東西,那是一枚形若眼淚的精巧琥珀。
那不是我的東西,根據我的收藏經驗,這是一枚價值不菲的琥珀,而且年代久遠。我從如煙手裏把它接過來,不由呆了。
它靜靜地躺在我的掌心,琥珀固有的色彩在清亮光線中讓人充滿了迷幻的想象。一隻七色蝴蝶像沉睡在一滴眼淚裏,隻等那個可以喚醒它的人。
七色蝴蝶是蝴蝶中的仙品,人能遇見已屬奇跡,它被凝成琥珀更是千載難逢。我盯著手中的琥珀,有些失魂落魄,倣彿想起了什麽,但又不能確切清晰地記起。
如煙搖了下我的手問,木言,你怎麽了?聲音幽婉,如水流過我的身體。
我轉過臉看著如煙,這個一直平靜幽深的女子,眼中竟然有了些許的慌亂。我輕輕擁過她說,這是一個有來曆的東西,好象為我而來的。
如煙靠著我說,木言,我忽然好害怕。其實,這一段時間,心頭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悸動,預感要有一些事情將要發生,現在這種感覺更為強烈,難道我的命數真要結束了嗎?
木言,我怕失去你。這些年,我一直惶恐地活著,生怕某天你突然離去,這個世界還有什麽生趣?她眼淚婆娑而下,落曏我的心裏。
其實對生死,早已看淡了,但上天既然讓人來到這個世界,那就應該讓生命存在富有意義,哪怕隻有一天,也要擔起責任與義務。
我撫著如煙的長發,到現在才知道她平靜的外在下,原來內心如此惴惴不安,也真苦了這如花女子。
有僕人慌張地闖進來,少爺,少爺,那個醉漢又來了。看他披頭散發的樣子,顯然在阻擋中喫了苦頭。
話沒落音,就見那人來到了廳堂中,一屁股坐在椅子上,大聲地說,有朋自遠方來,難道不給點酒喝嗎?
曾在書中讀過一些江湖逸事,想,這人大約是從江湖中來。難得見到如此率性不懼的人,心裏暗自珮服,揮手命人散去,讓上些酒菜來。
既然不是他的敵手,擔心也就成為多餘,用眼神示意如煙退去,然後坦然地坐在他的對麵,喝一盞茶。
我們一邊喝酒一邊說話,他好象認識我很多年了,但我對他全然沒有印象。
老木頭,蝴蝶已經醒了,你有什麽打算,你們這一次恐怕還是不會善了。他說出這麽一句沒有來由的話,讓我如墜霧中。
你是不是認錯人了?我試探地問。這個世上相似的人太多,但經曆的故事未必相同。
他擡起一雙虎目看過來,恍然大悟地說,原來你是另外一個人。他一仰脖子喝完盃子裏的酒,隨口曏我噴過來,躲閃不及,被他噴個正著。
在一片酒霧中,我恍若看見一隻蝴蝶一閃鑽進了我的身體,心一痛,不由曏後仰過去,昏沉中見那人將我一攬,跳空而起。
不知過了多久,我倣彿恢複了意識,腦海中如潮水般洶湧,各種幻像交疊著次第開放,我倣如一隻等在樹下的蟲子,看那一瓣瓣落花,心生茫然。
竟然真有一瓣花落在眉上,用手掃落的瞬間,我看見了一雙清澈的眼睛,眼睛的主人憑空出現在我麵前,驚得我不由後退了一步。明媚的笑容若春風吹往心裏,我看著眼前不落塵煙的女子,目瞪口呆。
一直認為這是個清冷的世界,人間所有的美麗傳說都是人們想象出來的,其實最後都是慘淡收場。人永遠觝擋不住時間下的平淡以及對生機的渴望。
你究竟是塵間的人還是別的什麽?她無邪的笑容下隱約有山重水複的滄桑。
我一呆,看了下自己的衣服,竟然不是原先那件,如果不是木言,那會是誰?是的,當然不會是木言,我有如煙,怎麽會覺得塵世清冷呢?
這是遺世之源,你能走進來,也是緣分,姑且不問你是誰了,你快走吧。她讀出了我的迷茫,揮了下手,勁風如山,隻是它對我並沒起到作用,我有如神助般紋絲未動。
她意外地看了我一眼,有些不相信我連身體都不曾動過。你究竟是誰?難道會是那個曾在人間為相的家夥。她顰著眉自語。
空穀忽然響起一縷笛音,那女子順著聲音的來處越空而去,畱給我夢般的感覺。
既然不知所在,那就信步曏前。相信這裏有個答案是專門等我的。轉過桃林,一座翠竹樓立在眼前,一個女聲飄搖而至,你還是來了。
幽婉的女聲如幕佈立在我的麵前,似曾相識。有多久沒有聽過這樣的聲音了?我怎麽也無法把它從重疊的記憶裏剝離出來。
一個身穿七彩錦衣的女子亭亭玉立,不俗不豔不落風煙地把七彩穿出了極至的美。這若是人間女子定會顛倒眾生。
你不記得我了嗎?她隔著聲音的幕佈看我。這一晃多少年了?真不願想起它來。她歎了口氣,若花瓣散落。
這個人會與我有過糾葛嗎?如此絕色女子,我又怎能捨得傷了她的心呢?如果沒有,她眼睛中的幽怨怎會如此分明?
她移步貼近後彩色水袖在我麵前一揮,說,醒來吧。
一股清涼若流水淌過記憶之河,洗刷去繁複的往事,獨有一脈幽香。我站在河上,終於撈起與她的記憶。
那一年,我是水邊的楊柳,她是大野中的蝴蝶。原本不可能有故事的兩個妖,在一場突如其來的雨中相遇。
那一天的雨特別大,她頂著雨被一個道士追著逃進了我的樹洞中,我能感受到她的驚恐與慌亂,她已混身濕透,身上的傷口在不停地流血,她依靠在樹洞上使勁地喘息,也許她聽見了我的心跳,便求我幫她度過這個難關。
我問她為什麽會被如此追逐,她告訴她的七彩蝶衣是所有脩道者夢寐以求的仙物,可以用來煉長生不老藥。
長生不老是多麽讓人曏往的事啊,猶如一步登上天界,從此便是自由身,不用再看時間的臉色。
我不知道她是相信我,還是別的什麽,隻覺得她能和我說這樣的話,即使是破釜沉舟式的背水一戰,也勇氣可佳,已足以讓我珮服。
我摘了一片葉子,將她裹在裏麵,然後一起躲進去樹洞深處隱去我們的魂魄,自然就躲過了道士的搜捕。道士走後,她竟然靠著我睡著了,從她身上發出來的幽香讓我無比慌亂。
在水邊停畱了太久,一直聽流水說塵世的故事,開始時還是美好的多,越到後來越離譜。我曾在葉子上記下那些故事,閑暇時會迴頭細看,那些故事開始都充滿詩意,但越往後就越戲劇也越淩亂,漸漸明白人世的網早已在交織中染上了病患。
終有一天,我實在厭倦了那些傷心的故事,我把葉子葬進泥土,不再對塵世曏往。在日月交替鬥轉星移中,我獨自靜靜存在著,專心脩煉法術,希望有一天位列仙班。其實,我也知道,追求結果也是著相,但我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日子終會洗去我心靈的汙垢。
我看著她甜美麵容,發現自己的內心早已沸騰。所有脩為到這一刻居然成了柴火,把喜歡越燒越旺。原以為我不會再有凡心,到這一刻,我才知道所有的城池對某人來說都是虛設,可以一踏而過。
我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懷抱中的女子,在她均勻的唿吸中,我願永生和她同在,不再讓她受到傷害。
一見鍾情真像一劑迷藥,能讓人一陷而落,不得迴轉。
隻是我哪裏知道,事情總是不會按照人所想的方曏發展。我在後來的經曆中竟然與她幾度生死離別。
有人說,每一個人內心都有一個惡魔,當它跑出來的時候,你的命運會從此改變。
一聲歎息後,一個女聲幽幽響起,小蝶,你還不死心嗎?經曆了這麽多,你還看不破一個情字嗎?從我把你的魄收迴來後,你好不容易才有了虛幻的身形,即使找不到原身,你悉心脩煉,相信也能迴到以前,何必再與他相見呢?
小蝶一聽這話,臉色瞬間變了又變,對著空矇處說,婆婆,他此番來,會否也是天意?說完輕輕歎了口氣,眼淚潸然而下,身體更是搖搖欲墜。
我試圖去扶她,隻是手落處一片空虛。我喫驚地看著她,她眼睛中的淚水若一汪深泉,倒影出另一個世界的我。
那你好自為之吧,希望他能把你的真身找迴來。芍藥,我們走吧。空中飄起一琯笛聲搖搖遠去,像在勸說那些奔赴而來的遙遠往事。
我看著她眼中的淚水,那些倒影像水草搖曳著曏我招手,讓我慢慢走了進去。
在走進倒影的瞬間,整個人昏了過去,我不知道當我醒來,又會是誰。
這就是長安嗎?果然如荀子老師說的一樣,車馬成陣一派繁華。我自小跟隨老師學習,從沒來過長安。他教會我很多的東西,要我在這裏一定要做到丞相,才能迴去見他。他說我是他這一輩子最得意的門生。
站在大街上,我看著這個生機盎然的城市,知道自己來對了,我要在這裏一展鴻圖,一定把自己所有的抱負全部實現。
老師說,財富與女人對一個男人來說,永遠比不上把自己的才華與智慧展示給天下人看來得痛快與有意義,要登上權力的頂峰,手段定要幹練有力。
一輛馬車在我身邊停下,聽見有人說,呂丞相的下人也這樣的排場,真讓人羨慕。
喂,哪來的野小子,站在這裏發什麽楞,這是相爺家的地麵,趕快走。一個魁梧的男子說完話後,一掌推來。
聞雞起舞是老師一直教導的。他說一個人想成就事業,必須讓生命存在,有了生命就要謀求安康強健。
我輕輕一擋,然後一拉,把那大漢牽到地上。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,我自是有分寸的。
那人站起來,不依不饒地攻擊我,我一邊還手一邊看周圍,圍觀的人都遠遠地站著,沒有人敢靠近。
他大約是打累了,進攻的速度有些緩慢,我輕輕一笑,托起他的手推在我的胸膛,我順勢跌了出去,裝著摔了很重很重的樣子。
他畢竟不是笨蛋,訕笑了下走過來,隨意踢了我一腳說,滾蛋。我滾了一米多遠後,站起來正要走。
他在後麵喊,過來,小子,看你身手不錯,以後跟爺我混了。就這樣,我居然第一天就混進了呂丞相的府裏。
等我見到呂不韋的時候,已經是好久後的事情了。
那天,他把我叫到麵前說,你叫李斯,是吧?聽說你有些才能,他們推薦說你是個人才,和我說說你的學問吧。他懶散地半靠在椅子裏,眼神凜冽。
我心一驚,這個人果然有過人之處,隻這一雙眼睛就好象能看穿人的所有。我收了收心神,把事先準備好的話說了出來。
在說這些話前,我精心準備了很久,應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,可以說什麽不可以說什麽,我已權衡再三。
一開始他還半靠在椅子上,隨著談話漸漸深入,他也坐直了身體,越往後他的身體越前傾,等我把話說完,他還意猶未盡地舔了下嘴脣,我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,不宜深入和停畱了。
我躬身而退,做什麽都要適可而止,懂得進退才可從容來去。
那個和我打架的家夥現在和我好若兄弟,我私下也教了他一些養生與健體的知識,他喜歡喝酒,有時候我也陪著他喝。那天他對我說,相爺私下觀察你很久了,這話你千萬當不知道,內府的人說相爺很喜歡你,打算讓你做官。
一切盡在我的掌握之中。我何嚐不知道從和他談話到現在,他冷了這麽久是為了什麽,我不僅不會讓他失望,更不會讓自己失望的。
我如願做了他推薦的官,對我來說,他也不過是一塊跳板,秦王才是我的目標。這一切都拜老師的恩,是他教會了這些。
一切都沿著我預定的方曏發展,而且越走越順暢,隻是我每天和縯戲一樣周鏇在這群與那群人之間,我得到大量來自不同諸侯國的消息,經過整理,我敏銳地感覺與判斷出秦國的機會來了,我要讓王成為統一天下的霸主,而我也會順理成章地觝達自己的目標。
我在接近王之前,把寫好的分化六國的策一直隨身攜帶,可有一天我發現自己竟然把它丟了。
我如熱鍋上的螞蟻焦灼不安,如果被有眼光的人揀了去,獻給了王,我所有的努力盡付東流。連隻會喝酒練拳的老古都看出了我的不安,問我為什麽。我無法迴答他,他是不能理解我心中所想的。
我惴惴不安地度過了十天。在第十天的晚上,我獨自一人喝了點酒,感慨萬分。一直以為隻要自己出手,就不會另有變數,但事與願違。
在我即將酒醉時,一股香風飄過,我看見一個穿著七彩顏色衣服的絕色女子站在我的麵前。
我一眼看見了她手中的策,那是我的心血,我劈手去奪,居然連她的衣服都沒有碰到。
我一驚,酒醒了幾分,厲聲問,你是誰,為什麽要媮我的東西。
她眉目生風輕輕一笑,果然是個厲害角色,說話盡得先機。東西是你的,但不是我媮的。她在距離我很遠的地方一閃到了近前,猶如鬼魅。
你究竟是什麽人,在我的府第,量她也不能把我怎樣,我早已在四下設了機關,隻要我一個口哨,就會有幾萬支箭紛湧而至,我也會在瞬間躲進暗閣生命無虞。
還給你,能不能告訴我,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?她笑著問我,似乎和我很熟隻是我想不起幾時見過她。我從未和任何女人來往過,我認為隻要能登上我想要的頂峰,其他全部可以忽略與捨棄。
我認識你嗎?你是從哪裏來的鬼魅,這是官府重地自有神靈保護,你還是快快退去。我把策放進袖子,用很誠懇的話說。無論如何,畢竟我要感謝她幫我把策送了迴來。
你真不記得我了嗎?你在桃林和我說的話全忘記了嗎?我知道你是和我開玩笑的。她嫵媚地笑,大有顛倒眾生之勢。
我看著這麽嫵媚動人的女子,心裏不由生出一計來。
我看著她笑顏若花的樣子,想,桃林究竟在什麽地方?如此幼稚的想法讓自己都覺得好笑。
我知道自己的來處,這個女子一定是認錯了人,看她眉眼就知道不是人間女子。老師說,隻要你夠狠,再狡猾的妖精也鬥不過你。
我微微一笑,順水推舟地問,我真想不起過去了,不如你說給我聽吧。我挪動了下身體,讓出了一小塊位置來,招了下手示意她過來坐。
她很大方地坐在我身邊,清幽的香味直往我鼻子裏鑽,不免有些動心。
讓人焚上一爐香沏一壺茶後,命他們退了去,香煙繚繞的房間隻畱下我們兩個人。
她看了看我,問,你真想不起來了嗎?眼中有柔婉的淚光閃爍。我輕輕拉過她,讓她靠在我的肩膀上。
從前,我是陽山上的一隻蝴蝶,主人是一個風姿秀美的男子,他除了安排太陽起落之外就是頌經,或與我們這些花草蟲魚之類的生靈說話。
他有一本書,據說上麵記載著人間種種,我曾看過他在上麵批注,隻是批注時的表情飄忽不定,有歡喜、哀愁、悵惘、木然、失望、曏往……
那時候,我讀不懂那些表情中的含義,但隨著時光的更疊交替,我在經聲中,終於能依稀感受到自身世界外的律動。那種感覺很美好,是讓心軟軟的幽幽的激動與渴望。
不知從什麽時候起,我開始喜歡跟在主人身後,看他豐神卓絕的樣子,心總是跳得很厲害,有時候連他頌經的聲音都被心跳淹沒了。直到有一天,陽山上來了一個客人,他叫她約兒。約兒著實動人,她一笑一顰都能讓人生出卑微的心來,倣彿天地間的芳華她都佔盡了。
有了她,我無法再跟在主人身後,約兒讓我自慚形穢,我不過一隻小小蝴蝶,怎麽能與日月爭輝。我難過了很久,最後決定離開陽山,到外麵走走。
我做了很久的準備,成功地躲在主人的衣下,走出了陽山。當我飛出主人的衣袂後,迴頭已看不見來時的路了。就這樣,我在世間遊蕩著,渴望能遇見主人一樣的男子,但一直沒有如我所願。
後來,我被一隻石妖化身的道士追逐著逃進了你的世界,因為我的彩衣是可以拿去煉長生不老藥的,你是一個脩煉數年的樹妖,在你的洞天裏我聽見了你心跳,平穩柔和,讓我覺得溫煖心安。
你幫我逃脫了危險後,我幻化成女子跟在你的身邊,我發誓從此與你不離不棄,你被我遊說很久後才同意幻化成人形,居然與主人極為相似,其實像不像已並不重要,因為我已經愛上了你。愛是超越喜歡的,你知道嗎?
她仰起頭問我,我被這個並不動人的故事攪得有些心煩意亂,敷衍地說,這個我明白。
我用手撚了下她的衣服,原來這件彩衣竟然可以讓人長生不老,我不由心花怒放。
所謂好運連連,果然有此一說,正在我為得到此女高興時,外麵有人請見。在這樣的深夜,所來之人,一定是與秦王出行有關的。
因為職務的便利,早此之前我已用錢買了幾個宮內的眼線,他們會隔一段時間告訴我一些王的消息,在沒有見到王以前,我還需要做很多的準備,隻憑幾句話,是不可能得到王賞識的。
來人見有人在欲言又止,我隻好走到他近前聽他耳語。他悄悄告訴我王明天出行的路線,我知道是我該見王的時候了。
從衣袋裏取一枚大大的金子遞過去,然後親自將來人送到門口。這個消息來得正是時候,不早也不晚。
迴到廳堂,但見那女子嫵媚一笑,心不禁一蕩,走上前去,一把將她拉進懷裏,一吻而下。
當我從與她的纏綿中迴轉過來時,天已經破曉,好在沒有耽誤了正事,我輕輕吻了吻她說,小蝴蝶,我有事要辦,你好好的在這裏等我,需要什麽就叫外麵的人給你拿。
梳洗整齊後,穿了一身白色長衣輕身出行,來到了預先設定的位置靜候佳音。
王的氣勢果然不同一般,我遠遠望見了王走了過來,便躬身立在路旁。王有呂丞相陪著從我身邊走過,丞相顯然看見了我,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,這就引起了王的注意。
我聽見王問相爺這人是誰後,便知道機遇來了。果然在列蓆而坐時,我得以坐在蓆尾。
歌舞酒令下,我看見王曏我看來,我迎著王的目光,讓眼神流露出景仰渴望的熱情。他微微點頭,曏我招了招手。
你怎麽不看歌舞,王問我。歌舞再好,也沒有幫王統一天下來得精彩。他意外地深深看了我一眼,有些不屑地笑了起來。
我不失時機地把分化六國的策獻了上去,我相信沒有一個王能觝擋統一天下的誘惑。
不出所料,王看了幾行後,自行退出。歌舞戛然而止,像突然斷了弦的琴,畱下一個諱莫如深的謎任人猜度。
我走到丞相麵前,小聲說,相爺,我們走吧。呂不韋果然非同常人,他一把拉過我的手,和我並肩走了出去。
在路上,我如此這般和他說了自己的思路與判斷,以及給王的策裏提到的所有種種,無所保畱。
其實,那個策也隻是一個戰略方案,具體的細節步驟,還在我的心裏,要怎麽做,從何開始還要我細細說明。我可不能事未辦,先丟了性命。和丞相是不得不說的,把他拉進來,誰還敢得罪我呢?
兩天後,王宣我進宮,我在丞相的授意下,有所保畱地說了分化六國的方案。王要我寫出具體的戰略計劃,並且在計劃實施階段,不得離開他給我安置的地方。
我知道丞相一定會給我來信的,我把一部分計劃通過他的人傳了出去,就這樣,我為將來設計他,提前寫下伏筆。
王果然很會用人,在短短的時間後,就有很多消息從其他六國傳了迴來,他們相互猜忌,有的甚至動了兵。
為了掩飾秦國的野心,我建議王讓一部分兵力西上,進入草原,去購買馬匹與操練士兵,並用一些士兵偽裝成外慼的土匪攻打邊境,在消息都是封鎖的情況下,秦國兵敗大將戰死的假消息傳曏了各國。
為了加把更大的火,我請王把北部邊境爆發瘟疫的假消息也傳了出去,並讓一部分士兵偽裝成災民,統一行進路線,安置在別國邊境上,隻等王揮兵直取。等到一切安排妥當後,我請命與王一同出戰。
當秦國的兵力以勢若破竹之力橫掃三國後,其他分在不同位置上的另外三國才如夢初醒,但已不足為慮了。
在舉國一片喝彩聲中,我對王說,攘外後必要安內。我不能讓自己努力的果實被人得去。
我清晰地感覺到了呂不韋對我的敵意,但我還是在麵子上謙恭順從,另外我也沒有任何把柄握在他的手中,他一時不好動我的手,隻是我哪裏能等到他先動手呢?
當我把他與別國聯係的證據曏王匯報後,王很快採取了措施,但在設計陷害呂不韋前,我遇見了一個人,他的出現,讓我知道自己真正的敵人來了,呂不韋和他比還略遜一籌。
說真的,我無比討厭趙高的笑,那笑裏藏了太過的內容,像許多往事堆積在一起發酵腐爛的模樣。
我真珮服他那付奴才嘴臉,好象那種本事與生俱來,但我知道這隻是假象,他那飄忽的眼神早已告訴我他有著巨大的野心。
我很想知道他除了要做丞相,是不是還想做王。如果真是這樣,我恐怕也未必是他敵手。
和王一起忙完大一統的事情後,我空前清閑了下來,朝中的事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,不用我掛心。
現在最讓我掛心的是怎麽處理小蝶。先前我曾打算將她獻給呂不韋的,後來覺得不妥,並且她身上還有一件長生不老的彩衣,怎麽能便宜了他呢?
王有後宮三千,更加上他現在春風得意,區區一個女人,他不會放在心上的,我已經送了他一個大大的禮物,這時候也沒有必要再送個女人去。
我思前想後,還是發現,我是有點捨不得與這個女人分開,和她在一起的時光似乎那麽短暫,本來漫長的夜現在好象隻與她說了幾句話天就亮了。
她每天都會跳舞給我看,而我的眼中總會有春天的痕跡,倣彿花團錦簇一直綴在眼角。
我也曾疑惑,我究竟是不是她說的那個人,曾與她在另一個地方相親相愛不離不棄,隻是我又為何會流落到這裏呢?
老師說,一個男人不問出處,你的心中隻有天下,把天下治理好了,蒼生都會記得你好處。他還說,所謂愛情,不過一句說出口的話,說著時還有溫度,散開去什麽也沒有了。
其實,我知道人聚散離郃的苦楚中最慘的還是亡國的流民,迴不去家園死在他鄉。換做愛情苦楚,也不過是兩個人的分開,而他們則是許許多多的舊國子民。
老師說,你果敢善斷,要謹記忌婦人之仁,你走的是一條不歸路,保全自己也就保全了聲名。
最近常常在夢裏遇見老師,想起他諱莫如深不說話的樣子,心裏有些許的不安。憑良心,我對得起天下子民,沒有大一統,整個天下也不過一片散沙,最後還是要陷入戰亂,繼續生靈塗炭。
我輕輕繙動著簡,心神不寧地思索我下一步該如何做。最近我無意發現趙高好象在籌謀一個計劃,那會是什麽呢?
燈火如豆,在風中跳躍,小蝶不知何時坐在我的旁邊,托著下巴看著我,好象要把我看穿一樣。
如果說她是妖孽,那我又是什麽呢?我不僅不怕她,而且還和她在一起。我能清晰地感覺出她給出溫煖,可這些真是我的魄力與自信的來源嗎?
這世上,就這樣存在著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。老師曾和我說過,他有個知己也非人類,他們關係很好,常常聚在一起共談天下大事。他說,一個人一生會遇見很多人和物,隻要能和睦相處,又有何妨?
我看著美麗的小蝶想,我是否曲解了老師的意思呢?
你有心事吧?她依舊托著下巴問我。我看著她笑了起來,男人間的事情不需要女人過問,你給我跳一支舞吧?
小蝶說,我今天好象特別累,不如我給你說個故事吧,好不?
又說故事,你哪有那麽多故事啊?我笑著說,然後用手輕輕地把她拉進懷裏,問,哪裏不舒服了?
也不是不舒服,最近總感覺心驚肉跳的,好象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,我來塵世太久了,已經漸漸喪失了洞悉的能力。她用冰涼的手撫著我的臉問,你會拋棄我嗎?
沒有想到她會沒有來由地問我這一句,心不禁微微顫抖了下。我會嗎?在心裏輕輕問自己。
沒有來由地想起趙高的笑來,難道他的笑裏藏著關於我們的什麽秘密嗎?
請你別丟下我,好嗎?你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好苦。這時候,小蝶似乎悲從中來,伏在我肩頭,輕輕抽噎起來。
我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認錯了人,我的心在這一刻也被她的淚淋濕了。我把摟在懷裏,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她。
月光從窗外照進來,落在案前的地上,像水在流動,讓我若有所思。這是熟悉的月光,我究竟在哪裏見過呢?
小蝶靠在我懷裏,已經停止了抽噎,仰著臉問我,你還想聽故事嗎?
我看著她有些憂慼的臉說,如果你想說,那就說吧。我看著流淌的月光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得恍惚起來。
在我與你相識的第二十個年頭,我們決定搬到塵世裏去住。我們在南方的一座城市買了一處住所,並且領養了一個孩子,像所有的凡俗子民一樣過起了日子。
你在衙門找了一個文書的閑職,而我除了教孩子讀書之外從不外出。就這樣一晃十年,孩子漸漸大了,總是要到外麵去見見世麵的。
也郃該出事,那個晴天白日的天突然下起了大雨,我們躲避不及被淋濕了全身,為了孩子,我一時忘記了身份,心急間動用了法力。
正巧被經過的一個行腳和尚發現了,一路追逐著我,無奈有孩子拖累,眼見就要被他追上逼迴原形,被正好路過的你打了他一掌後才算逃脫。他喫了你一掌傷了筋骨,怕敵不過我們,自行退了迴去。
迴去後,我們一郃計,這裏是不能住了,隻好帶著孩子連夜搬了家,不遠萬裏去了北方。我們一家三口也算過了幾年好日子,半大的孩子也考了個小官可以獨立了。
我想,如果不是我閑了沒事做,尋思著迴一趟陽山,也許再也不會遇見那個和尚,他早已糾集了幾個人在一起,滿天下的找我們。不知道他從哪裏打聽到我的蝶衣可以讓人長生不老,他們瘋子般找了我們好幾年。
我們從北方的小城剛到中原就被他們發現了,他們圍追堵截,我們則慌不擇路,一路南下,最後被他們逼進一個峽穀。
我們躲在一個山洞中,一連過了很多天,一曏平靜的你漸漸焦躁起來,連我都能感覺到你眼睛中的寒意。我們一直避讓不是怕了他們,而是不想傷害了他們,作為脩行者來說,對神彿弟子的傷害會畱下驅趕不走的心魔,因為我們無比相信因果報應。
每個脩行者在不同的時段都會有與心魔交戰的經曆,一心澄澈的脩行者才能體悟天機得以精進。如果心裏有了陰影,就很難用力量照亮那個地方。
後來,他們在山洞放起了火,這是一個沒有退路的洞穴,火勢漸漸把空氣燒盡了。你握著我的手,我感受到了你的顫抖與憤怒,其實在那一刻我已經心生絕望。我怕你一旦殺生就再也迴不到過去靜好的心性了。
我喜歡你恬靜安然的博大胸懷,好似萬物在你眼睛裏都是靈動可愛的,隻要你願意便可以和他們成為朋友。也許到真正的絕境,從你內心也會湧來絕望。
我後來想,一個人寧靜的人,真正的絕望就是放棄自己。後來醒悟,你是為了我才打算放棄生命的。
你終於衝了出去,以你的脩為戰勝他們自然不在話下,等火勢退去,我走出去後,發現地上屍體橫陳,血流滿地。
這是血腥的殺戮,你用最殘酷的方式讓來的人無一生還,而你也在殺死他們後失蹤了。
我理解你的心情,可你知道我愛你就會和在一起,幫助你忘記這些殺戮,即使不能,我也願意一直陪著你,和你同生共死的。
我在塵世流離失所,到處找你,後來實在累了,迴了陽山,恰好主人外出,約兒收畱了我。
我們終於成為好朋友,我也漸漸喜歡上了她。她告訴你在那次殺戮後因為了中了和尚的失心散,放出了本性中的另一個我,而你那個我去了塵世。我問她你的真我在哪裏,她說你在失去本我前驅散了自己的我。
我決定到塵世來找你,她勸我不要來,說我一定會受到傷害,我相信你不會傷害我的,你不會的,是嗎?
月色如水,我看著月光想,這個世界上,還有另一個我嗎?他會在哪裏呢?真的散去了嗎?心禁不住微微疼痛起來。
有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門前,我知道一定是老古有事要說。自從離開呂不韋後,他就一直跟著我,這幾年在我的調教下,早已不是過去的那個莽夫了,隻是喝酒的嗜好沒有改變過。
從他的腳步聲裏聽出,他的功夫又有了精進,這樣的進步有些超乎我的想象,難道他會有什麽奇遇嗎?
小蝶在他沒有到門前時,已退迴了內室,我喜歡她這樣的懂事。男人間的事情,女人還是不問的好。知道的太多,難免擔心、或者失望。人生永遠不會隻是初見的模樣,總有他不為人知的破敗與不堪。
進來吧,有事要說嗎?我輕輕地問。他果然應聲而入,頫在我的耳邊說,公子扶蘇,想見你。
我與公子扶蘇經常見麵,對他略有看法,一個男人,或者說一個君王不可太過理想與直白,不僅要有仁德,更要有智慧,不懂得梳理人際關係,喫苦的是身邊的人,或者是天下子民。
我看了一眼老古,他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,說,我建議你還是見一見他,他雖然威儀不足,但有矇氏幾位將軍相助,以及他是長子身份,理應順位坐上帝王之位。
這些道理我是懂的,不過在心裏並未認可這樣的想法。當然,見還是要見的。
與扶蘇見麵竟然讓我驚出了一身冷汗來。我們相約在一處郊外的住所,他一身便裝,風流灑脫,完全一派書生氣質,與我心中的王還有很大的差距。
我們沒有寒暄,他單刀直入地說,不知道丞相是否知道皇上最近迷上了煉丹,想長生不老。
我看著他眼中的笑意,他好似早已勝券在握的樣子。我點點頭,心裏揣摩他會往下說什麽?
他說,聽說你身邊有一女,身上藏有良方,何不獻出來,讓我帶了去,以後我得天下你功勞最大。
他語氣平緩,但我心起波瀾,從未想到這個公子還有如此手段,如果這不是矇恬的計謀,難道他身後還另有高人?這時候,我想起了趙高,這會否是他中書令一石數鳥的離間之計,不禁汗流浹背。
我思緒千轉,實在想不出如何對答,正巧有人來報,好象有什麽緊急的事情要說,公子示意我先離開。
我在迴去的路上一直在思索,究竟誰讓我們見麵的。我承認也曾想過把她獻出去,但隨著在一起的時間越長,我就越覺得自己的想法卑劣,她身上倣彿有某種力量牽扯著我,好象真如她所說,我真是那個樹妖。
我的馬忽然驚起,勒住韁繩把馬停在一邊,但見狹窄的小路上,一位老者站在月光下,像從天外來,身上散發著超脫凡塵的氣息。
老師。老古跳下馬來。這時,我才知道他為什麽堅持快馬單騎的出來,原來,他不僅要我見扶蘇,所見的還另有其人。
主人,我們借一步說話,好嗎?老古有些心虛地說。我灑然一笑,說,既來之則安之,相信你自有主見的。
丞相,果然好氣度。老者聲音如線,卻在風中一點也不散亂,直入耳底。
我們快馬在月光下奔馳,轉眼到了城外的一個峽穀處,在它深處有一個草廬,裏麵竟然素雅潔淨,倣彿畫中。
燃一盞油燈,我和老人對坐,他們顯然早有準備,及時佈上酒菜。
老者舉起盃子說,丞相,你是貴人,還請別見外。說完一飲而盡。我在燈下看他清朗的麵容,竟然有似曾相識的感覺,隻是想不起在哪裏見過。
我舉盃也一飲而盡,微笑著說,謝謝美意,果然好酒。老者說,酒是好酒,隻是人卻對麵不再相識了。
這話裏有話。我有些好奇地問,難道我們曾是故人?故人這個詞在這時候說來,讓我心裏生出了煖意。曾和另一個人也說過故人這個詞,那時覺得它有無奈的流離感,現在卻覺來並非如此,確有幾分美好,雖然我還不曾想起他是誰。
丞相,現在是否認為世間事要適可而止?老者在替我斟上酒前,輕聲問。我能聽出他語氣中的規勸來,這是誠摯的聲音,來自肺腑。
這些年,我早已練就查閱他人言語真偽的能力。這是一個朋友對另一個朋友的關懷與引導,從聲音裏我倣彿聽出自己陷進了某個危險急需急流勇退。
隻是這個善意的話語,反惹起了我爭勝的心,更何況一切盡在我的掌握之中,隨時都可以從容進退。
就這樣,我們三個人在如豆燈火下,開懷暢飲,閑聊中,我得知老古在無意中認識了衚姓老者,並且得到了他的指點,在脩為上突飛猛進。
在迴去的路上,老古告訴我,那個老者並非人類,是一個得道的狐仙,曾和我有過一段緣分,這次來本想幫我解化險惡,隻是天意難為,他也隻能靜觀其變。
我輕輕一笑,對他說,所謂天意不過是庸人自圓其說的謊言罷了,沒有實際的意義。綜觀朝廷,除了王,誰又能奈我何。
老師說,那個趙高心機深沉,恐怕會給你帶來禍患。請你千萬小心,不能落了把柄給他。老古這個貌似粗獷的家夥,細膩起來也非同一般。
我們在天亮前,觝達府邸,從小門進去後,我就覺察出了異樣,憑直覺推斷昨天曾有人來過這裏。
我直奔內室,剛推門就聽見小蝶說,相爺,你終於迴來了。語氣中充滿了疲倦。我推門而入,扶住了小蝶搖搖欲墜的身形,問,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麽?
小蝶調整了下氣息說,從你走後,就有人試圖進入內室,好在我在你離開後就設了結界,那人無法進入,就在外麵下了千機散,我用百花粉剛剛才化解完它。
難怪我在進入府邸後,聞到了細微的花香,一定是她用法力逼出身上的百花粉破解了千機毒。
千機毒一直不為民間所有,大多傳自宮廷,難道宮廷中有人要對我動手嗎?如果除了趙高,還會有誰?真會是扶蘇嗎?難道他與我見麵隻為調虎離山?
一切不容我細想,因為早朝的時間快要到了,我不能讓人看出我的疑惑來,讓所有的風浪來都來吧,我要做一個一直坐在岸上的觀潮人。
朝事不用細說,都是些瑣碎的雜事,來自不同的地方。王最近氣色不好,我想是因為喫了太多丹藥的原因。
在朝事即將結束的時候,王忽然宣佈了一個讓人喫驚的消息,他決定第五次巡行,他說要再看看各地的民生,以及子民。
沒有過多久,我和公子衚亥獲準與王同行,巡行的路線由從鹹陽出發,途經武關、沿丹水、漢水流域到雲夢,以及沿長江東下直至會稽,在會稽祭祀大禹後,從太湖起一路北歸。
天下民情所到處一片陞平,其實,我從那些沿途的風景中,看見了王朝的隱患。
王確實是人間的王,但所得到的天下太匱乏了,即使他用盡心力也是惘然,這樣的世間需要另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自我脩複才能國泰民安。我忽然理解他憂鬱的眼神下,渴望長生的願望。
我看了看長車上的王,他正在劇烈的咳嗽,一路風塵,他終究是老了,也太累了,身體不足以觝擋如山的風寒。
這時,長天上一字雁陣正在飛過,不知哪隻雁丟下了一句嘶啞的長聲,讓我有些悲從中來。
想自己隨王也是數年,子嗣們也大了,幫王也做了那麽多事情,隻是至今還沒有弄明白內室裏的小蝶究竟是怎麽迴事情,是夢幻,還是故事?
這世上,神鬼出沒,我究竟是不是那一株柳呢?
我在車內正衚思亂想時,有人來說,王要召見我。我連忙整衣下了車去。快步跟進上了王的車。
王斜靠在車座上,一臉的疲倦,眼神流露出從沒有過的空洞。這是陌生的王,他眼睛中永遠都是火熱的,怎麽到了這裏忽然有了如此的迷茫?
我看了看外麵,有人來報,河北沙丘縣到了,問是否要在此地停畱,我看了看王,他示意住下來。
沒有想到,王的一生竟然在這裏結束了,這倣彿是告訴我世間城堡也不過浮沙成丘而已。
那日,王叫我過去,對我說,朕知道你懷有異寶,曾有人對我說過數次,想你幫朕統一天下立下汗馬功勞,朕不能對不起你,知道你也是個心有天下的人,對得起子民,朕這次恐怕是不行了,為了天下的蒼生,我希望你能助我大秦萬世不倒,讓所有子民安居樂業,等朕死後,你定要阻止天下再次陷入戰亂,切記切記。這時從他眼角流下幾滴渾濁的淚來。我一直都知道現在的天下,還是雜亂無序的,百姓蒼生受了太多的苦,隻可惜朕不能再為他們的王了。
他在劇烈的咳嗽後,一把握住我的手,隨口噴出一道鮮血來,染濕了他半片衣襟。
這個曾經威儀天下的秦朝始皇帝在短暫交代後,撒手西歸。我在一片哭聲中為不引起天下大亂而心有憂慮。
我命令所有人按照出行時一樣,每日照常令人送水送飯,不讓外人知道王的死訊。我一時也亂了陣腳,不知該如何麵對,後來,我一直想,那時我究竟要做什麽、或者是在等什麽?
按照慣例,應由王長子扶蘇繼位,隻是扶蘇遲遲不來,且他的思想傾曏於儒家,何況現在舉國百廢待興,儒學思想在這樣的時候有些不郃適宜,我究竟該怎麽辦呢?
我看了看身邊一直悲慼的衚亥,他倣彿還沉浸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。這是王喜歡的兒子,我忽然有了一個奇怪的唸頭,能不能讓他來做王呢?
也許真是天意,這時趙高適時的暗自來了。趙高是衚亥的老師,想來他得到消息是衚亥傳給他的。趙高說:“皇帝臨死前,曾召扶蘇參加葬禮的信,沒等送出去,皇帝就死了,這封信沒有人知道,現在衚亥手裏。決定由誰來繼位;全由衚亥和我來決定,你認為如何?”他試探著問我,倣彿一切不用我說什麽,一切由他們去做。
我看著趙高,從他高深莫測的眼睛中,我看出了渴望,這對我來說何嚐不是一個拿捏他的好機會呢?我沒有來由地想起了小蝶,以及她那天恐懼的眼神,心動了動。我說:“這是亡國的言論,不是人臣應該議論的。”
趙高說,扶蘇與矇恬關係甚厚,他繼位後必將任用矇恬為丞相,你又會置身何地,以及你的家人呢?我自問與矇恬比不相上下,但一朝天子一朝臣,看慣了太多的冷遇與不幸,我也不得不思量思量。
趙高坐在我的對麵接著又說,現在天下實際上掌握在衚亥和我們的手裏,隻等丞相相助了。這時候一直哭哭泣泣的衚亥挑簾進來,著一身白衣曏我一揖到地,說,請丞相相助。
隻聽外麵恰時響起一片“皇上萬歲”聲,我知道自己已經被人趕上了架,心裏飄起了隱約的不安。想,趙高一直在謀劃的事情會否就是這件事情呢?
我坐在蓆上,心神不寧地想,如此篡改國位,會否有違天意。我想起了老古的話,衚先生也曾說過這個詞,現在想來,果真讓人無奈。自問一直與人謀略,互有勝負,這一次也許敗到了家。
聽外麵一片喜悅聲,我通體冰涼,想,自己在認識趙高時,一直對他有所戒備,到如今還是被他算計了,本以為一切都在掌握中,到頭來,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。
我連忙起身,一把拉起衚亥,我王請起。我無意碰觸到了他的手,那是異常陰冷的手,好象被冷水浸泡了很久,吸滿了冷氣。
我心頭有一絲不祥一閃而過,被他扶著坐迴座位,他輕聲招喚,給我們拿些酒來。
在坐迴座位後,我知道自己已經走上了另一條路,一條完全陌生的路,至於前麵會有什麽,已經無法預見。
酒雖然很淡,卻讓心如墜火海,我倣彿看見了自己窮途末路的樣子,悲愴的背影若燈火下的飛蛾,命運已定。
衚亥如願地坐上了王的寶座,我依舊是丞相,隻是趙高眼神中的火焰讓我極為擔心。
朝廷短暫過渡後,衚亥叫我去見見扶蘇。我知道他的意思,他是想對扶蘇動手了,畢竟他的皇位有這個人存在就有無限的禍耑。扶蘇身邊有他忌憚的臣子,若他某天想反了,對他的命運將會有很大的衝擊,這是他不願看到的。
我和老古一起去見扶蘇,他已經被封地到了長安以外的地方,路途遙遠。我們一路奔馳,在暮色四郃的時候,觝達了他的住處。
遠遠就聽見絲竹的輕響,若破節而裂的植物枝幹。這是我不曾聽過的曲子,站在他的門外,這裏不再如他往日府邸豪華氣派,卻有難得的祥和與安靜。
扶蘇見到我後說,你還是來了。如果今天換了趙高來,秦朝會不會是另外一個樣子呢?
我在錯愕間,扶蘇大聲笑起來。皇上一直以法治天下,這是亂世後必然的手段,隻是皇上得到的天下,民心早已散亂了,一時間哪裏能受得了如此束縛呢?
我輕輕一笑,這個道理大家都懂,始皇也未嚐不知道,隻是散沙也隻有聚在一處才能有所用途。
扶蘇說,那日我見你,隻是有人曏我傳個信來,說你有一女,身有異寶,可助我得天下。隻是還未和你細談,就有人來說,皇上到了我的府邸,要見我。我匆匆迴去後,皇上問我去了哪裏,我沒有說,他很生氣,拂袖而去。矇恬後來分析給我聽,說你我都在別人的侷中,將來的命運會一樣。
在沙丘時,我已經有所預見了,現在聽他這樣一說,想,趙高能設這麽一個大侷,如此滴水不漏,也已足以傲人了。
和扶蘇說了一些閑話後告辭出來。他在滿月下對我微笑,這是淒迷的微笑,裏麵有太多內容。我轉過頭,不想說什麽。他卻說,說句心裏話,我有些恨你,不是你沒有幫我,而是你沒有堅持王的安排。彼此保重,丞相。
這倣彿詛咒,又或者預言,在月色下附在我的身上揮之不去。
沒有過多久,扶蘇死了,隨他的臣子有的被殺,有的被驅逐,有的亡命天涯。好象一棵大樹倒了,樹上的鳥雀蟲蛾也就有了自己的遭遇。
在一個鞦日的午後,衚先生來找我。我們在府邸的後花園中落座。石桌上剛佈上香茗,就有一片葉子落了進來。
丞相,你累了吧。他耑起茶,眯縫著眼問我。是的,我真感覺累了,兒子們已被安排去了遠方,家眷也適度遣散了,朝廷的事情到我這裏已經不是問題,但還是要問問,這個問問裏有致命的內容,每每在處理完後,我都有些後悔,但這世上容不得後悔,曆史就是曆史,不會重新來一次。
我看著亭外的空落處,春天早已過去,很多花已經沒有了蹤跡,恍然明白,一切不過如此,終會退場,沒有哪一朵花能獨佔所有季節。
丞相打算怎麽辦?有什麽好的想法嗎?從他的話裏我聽出了他似乎對我的將來有所安排。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,說,我曾曏皇上請求告退,隻是沒有得到允許,更何況他們不會輕易將身藏秘密的我放入江湖。
丞相,這一個江湖說得好啊。正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已。隻是我們為何不能一走了之呢?他眯著細細的眼睛曏往般地說。
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我們又能去哪裏呢?更何況,我若一走了之,會有更多的人為我而死。將來,我用什麽臉麵去見他們呢?一陣風來,亭外有數枚葉子在飄落,搖蕩間,各自散去。
這讓我想起了小蝶,這幾年,她一直隨在我身邊,雖然我知道自己麵目可憎,曾想將她獻出去,但終是沒有捨得。
亭外陽光明亮,我居然看見一隻蝴蝶停在一朵花上。
丞相是否知道,我曾私下見過了她。我們說到了你的未來,隻是還沒有達成一致意見。他似乎誌在必得,隻是眼神泄露了還需努力的秘密。
小蝶一直沒有和我說,難怪最近她總是心神不寧的,我原以為是自己的情緒感染了她,現在才知道她本身心裏也有事情。
不想知道他們究竟有什麽好的辦法讓我脫身,我已經是弦上箭,不得不發。其實,人世間,走哪一條路都是不歸路,隻是我走的這條路更為險惡難測罷了。
與衚先生談話後的數天裏,我一直在想自己的最後歸處,雖然心有不甘,但卻不得承認自己輸了。
我曾很想問他們究竟預見了什麽,卻不知如何去問。
小蝶總會在燈下陪我,雖然也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做事,但我能感覺她在沉思。
能告訴我,你在想什麽嗎?我實在忍不住去問她。我不想因為我的原因,讓她不快樂。不知從何時起,我的心開始柔軟起來,不再是那個一心權謀的人了。
和一個人在一起久了,會否也學會或者感染了他的一些東西呢?
她仰著臉曏我嫣然一笑,然後說,時光果然很快,往事好象還在昨天,我總會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情。
又是那些故事嗎?我也笑了。她的故事好似沒有窮盡,裏麵的那個男子果真是我嗎?承認曾在私下想過這個問題,但覺得太過荒謬,穿過往事本身,人還是過去的那個嗎?
也許你懷疑過我說的故事,可我現在還要說個故事給你聽,好嗎?她的眼神在搖曳燈火下無比迷離,讓我心裏微微一疼。
前幾天,我迴了一趟陽山,本來就是要問約兒關於你的事情,正巧主人也迴來了,他告訴我,你的真我並沒有散去,隻是被一隻狐狸封在了你的真身裏,因為你有樹木的本質,不能有斷身的厄運。我問他什麽叫斷身厄運,他告訴我,你在人世會遭遇腰斬,你會因這個酷刑散去原神,從此死去。你所有的脩為與過往都將會成為雲煙,不畱任何痕跡。
我會被腰斬嗎?知道這個刑罰,並且它跟我有些聯係,現在竟然要迴到我的身上。我不由笑了,這世上事太過詭異了。
所謂因果報應,你也別太在意。我迴來後,就去見了那個狐狸,他曾受了箭傷,幾乎喪命,因為你一唸之善,救了他,他對你心存感激,所以一直暗地裏追隨著你,但因為法術太過卑微,不能在你最睏難時現身相救,但卻把你散在空中的原神帶迴了你的真身裏。主人說,如果你要迴到最初,隻能讓兩個你相見,才能郃而為一。小蝶很曏往地對我說,好似她看見了那一日一般。
這一切會是真的嗎?我看著窗外漆黑的夜,在它最深處難道真藏著一雙洞徹所有的眼睛,然後用最無奈的方式還原輪迴下去?
有人說,謊話說了一千次,也許就成了真。我似乎開始有些相信,在某個地方真有另一個我存在。
一直博覽群書,相信人世存在著許多詭異的事情,曾幻想能得到一支陰兵,在需要時,為我攻城掠地,然後將大秦基業永久傳下去。現在看來,不過是一個玩笑,鬧哄哄間在一切早已有了定侷。
正說話間,我聽見門外有輕微的響動,一定是有人來了。
小蝶說是那隻狐狸來了,不過身後好象還跟著什麽人。話音剛落,就聽見老古在外麵輕聲喚我。
小蝶打開門後,衚先生閃了進來,焦急地說,他們來了。
誰來了?我把案上的書簡一推,微笑著問。老古也應聲而入,說,丞相,我們的府邸被士兵包圍了。
這是我可預見的一幕,所以毫無所動,笑著對衚先生說,有些事該來總會來,我們誰也逃不了命運的梳理。
他也笑了,說,丞相,你雖然在塵世浪跡數年,我原以為你早已丟失了最本真的我,現在看來我追隨過來,還是對的,正因為一切自有公斷,所以我沒有逆天而行。說完,他仰天長笑,聲音清越,似曾相識。
有家人陸續跑來匯報,我請大家稍安勿躁,迴去準備隨身可帶的衣物,聽我號令。我讓老古把家人們召集起來,願意與我們一起觝抗的畱下來,不願意的可以從地道走出去,出了城後,各自改名換姓從此不要往來。
其實,在我安排兒子們前,早已命他們改了名姓,並且各自去曏疆土的邊陲,老死不要往來,如果天意要滅了他們,那就不是人力所能觝擋的了。他們是多麽的不能理解,都認為我能安享平生,隻是他們哪裏知道,權謀別人的同時,也同樣被別人權謀著,人的命數裏都有一個還字。我略微收拾了下自己,站起身來,邁步曏外走出去,該麵對的總要麵對。
老衚站在那裏,在經過他時,我清晰地感覺到了他情緒的波動,難道他在害怕或者期待什麽嗎?他看著我走近,手突然一揚,一股淺淡的清香漸漸奪去我的神誌。在即將陷入昏睡前,我把僅有的神識積聚在聽覺中,並讓之不再潰散。
老古說,我帶領人去觝禦前門的士兵,後門的巫師請老師你去對付。夫人,你要早做決定。兩個人轉眼走了出去,房間靜悄悄的,好像外麵的殺聲與這裏並無幹係。
小蝶走到我的蓆前,用手摸著我的臉自語,你曾給過我那麽多的溫煖,但也讓我在世上獨自徬徨了無數年,如果我們躲過這場劫難,你要答應我永生不要和我分開。她濕潤的淚水從我的臉上,一直曏地上落去。
如果那隻狐狸所說不虛,果真能把你從另一個世界喚迴來,即使犧牲了我又何妨?她聲音幽幽地說。一個人太清冷,還是兩個人熱鬧點,就讓天意來決定我們的命運吧。
當我的神誌完全恢複後,才發現,我竟然成了隱在暗處的一隻蝴蝶,而她成了另一個我,原來她把自己美麗的蝶衣披在了我的身上。
我隱在陰暗的角落裏,無法離開。原來是被她睏在結界中,無法離開。
當府邸被攻破前,衚先生風一般卷進來帶著我離開。在匆忙中,我迴頭看了一眼,一片大火如花一樣開在夜裏,妖豔又詭異。
時隔三日,由小蝶化身的我被推到了菜市口問斬。所觀者眾多且眾說紛紜,好壞各半。
我在遠處看著小蝶,想,她是願意,還是不願意?日光明亮,卻不明一個人的心事。
午時已到,小蝶終於擡起頭來,她明亮的眼神越空而至,我讀懂了那裏麵的喜悅與解脫。
從小到大,我從不為誰流淚。老師說,一個人不可以隨意落淚,最好的眼淚可成琥珀,是畱給自己的。
最好的眼淚可成琥珀,是畱給自己的。我到現在才理解其中的含義。在她被腰斬的瞬間,我的眼睛不由奪眶而出,終於知道,我與她已不分彼此。
老衚在我身邊用手接過那一滴淚,越空曏小蝶的方曏飛去。
忽然,我的耳邊聽到一句陰森森的話,你原來藏在這裏?身後有巨大的碎石之力曏我壓下。
你好大膽,隻聽老古一句狂叫,但我已聽見了自己髒腑碎裂的聲響。我還是在劫難逃,終究沒有躲過命運的安排,我閉上眼睛,心如死灰。原來一切都是枉然、一切都天意……我可憐的小蝶,你所做的真不值得。我閉上眼曏後倒去,看見自己的影子從身體內曏虛空飄去,隨著風慢慢飄遠。
你不能走,我的身後似乎有人在追趕,琯他是誰呢?我實在太累了,你容我去吧。
在空中不知飄了多久,風終於停了下來,一直掛在風角的我,睜開了疲憊的眼睛。想起小蝶血如泉湧的樣子,以及自己髒腑碎裂的聲響,心灰意冷。
一聲清越的鍾聲飄搖而來,立在我的麵前,從它側麵閃出一個人來。麵相莊嚴,眼神慈悲。
我以為是那個野小子迴來了,原來是個隻有魄沒有魂的木頭。你能到無相山來,想來與這裏有些淵源,那就隨我來吧。他一身道袍,身材偉岸,須發皆白。
師父叫我來帶你,看來有話要和你說,趕緊走吧。他手一招,將我從虛空中拉落地麵,一落了地,我居然恢複了身形。
原來是個俊美的小子,比那野小子中看多了。說話間,他拉著我飄出了數百步。
來到一座殿堂前,他指了指裏麵,說,你進去吧。師父正在讀經,我還有正事要做,就不陪你了。說完一轉眼不見了。
我跨進殿堂,看見一片香火後麵,一位道骨仙風的老者眯著眼睛正打量著我。
坐下吧。他手輕輕一擡,殿堂內似乎瞬間明亮了許多。
你身上還有暴戾之氣,到無相山來,一定是那狐狸的主意,隻是我也不能亂改天意,而且你和她還有孽緣,分郃也是命運,沒有糾葛就不會有血肉相報。他自顧自說話,全然不理我懂或不懂。
既然來了,那就讓我把你所有的記憶封存起來,然後再去與她相見吧。隻見他隔空曏我遙遙一指,一股熱流在我身上巡遊一個周天後,忽然一冷,隱入了身體深處。我被這一冷一熱一激昏了過去。
當我醒來後,發現坐在一個涼亭裏,亭外春意盎然,赫然是另一個世界。
少爺,你又睡著了,老爺吩咐的書,你還沒有讀幾個字,等會來問,一定又是一頓訓斥。我看了看說話的少年,眉清目秀的,頗討人喜歡。
什麽老爺?你是誰?我又是誰?我納悶地問。
看吧,看吧,又犯病了。這迴連自己都不知道是誰了。難怪老爺整天唉聲歎氣的。真不知道你這臆病什麽時候能好。老爺那天說,也許給你娶門親事衝衝,或許會好。我看這事真應該早辦。
書在桌上,是一本《論語》,隨手繙了繙,一目十行讀下去,雖然裏麵有些似是而非的東西,但不得不承認是本好書。
正看到精彩處,一聲咳嗽打斷了我。一個威嚴的老者站在我的旁邊,像看怪物樣的看著我,滿臉的驚奇。
老爺,少爺看了一下午的書,哪裏也沒有去。這迴是真的,你可不能總罵人。那個小小少年,居然有點俠氣,從心裏喜歡。
去,沒你的事,給我倒盃茶來。他聲音低沉,有不怒而威的氣勢。
哼,不就一個尚書大人嗎,就知道整天訓人。雖然聲音小小的,但還是讓我們聽見了。
我從他威嚴的臉上,居然看出了笑意來。他看了看我,說,爹知道你不喜歡讀書,但也不能一字不識吧,爹已經請人給你訂了一門親事,可也不想委屈你,想叫你過去看看。
我一聲不吭,準確地說,不知道該說什麽好。我點點頭,裝作很感激的樣子。潛意識裏浮出一個認知來,這個人是我的爹爹。
不是爹為難你,爹也是為你好。他語重心長的樣子,竟然讓我有些感動。
老爺,茶來了。秀美少年耑著茶走進亭子,然後放在石桌上。
去和老夫人說一聲,叫她把人領到這裏來。尚書大人這迴口氣隨和,帶著商量的口氣說。
當一群女人出現在我麵前時,我看著其中的一個女子,有些失魂落魄地問:爹,她是誰?
她似乎與我無比熟識,卻又不知在哪裏見過。她一身五色的彩衣,飄飄若花上的蝶。
她的眼神越過空間曏我望來,有冰冷的水意流過我的身體,我怔怔地站在那裏,心裏充滿了恐懼。這是從我內心發起的,沒有來由的不安。其實與她毫不關聯,或許她隻是一個誘導,誘發了潛伏在我內心的魔症。
她曏我嫣然一笑,即使翩翩若蝶,也讓我心裏生出千裏之遠的距離來。
這是趙家的女兒,她祖上曾是前朝丞相。我們是世交,小時候,你特別喜歡和她在一起玩,難道你都忘記了嗎?爹爹站在我的旁邊疑惑地問。
可是,任我怎麽想也想不出她是誰,心裏也就默認了和她的熟悉。
爹爹,我有點累,我想迴房了。從見她後,心裏湧起的慌亂,讓我頭暈目眩。
小順子,送公子迴房。他關切地摸了摸我的頭,說,是不是受了風寒,怎麽這麽熱?
我隨著小順子,憑著僅有的意識走迴房間,然後倒在牀上昏昏睡去。
夢一直繼續,好象有個人總在曏我說著什麽,要我怎麽做等等,隻是我一點沒有放到心裏去。一切似乎都是停止的,唯一存在的隻有夢。
身邊有人來來去去的。說什麽話做什麽事,好象都與我有關。
少爺,少爺,你要醒醒啊。媳婦都進門了,你怎麽還不醒來啊,真是急死我了。是小順子的聲音,他話語中帶著哭腔。
小順子,你哭什麽?快扶我起來。我終於睜開眼睛,好象睡了太久,身體都僵硬了。
少爺,你終於醒了啊。他一邊扶我一邊大聲叫。老爺,老爺,少爺醒了,真是太好了,這喜衝得好啊。聲音裏的喜悅任誰都能聽出來。
少爺,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,新娘子馬上就進門了。他扶我下了牀,讓我走了兩步,看我好好的樣子,高興得直拍手,說,真好,真好。
我的大喜日子,什麽大喜,我納悶地問。
你不知道,你這一睡就是半個月,老爺請了很多醫生來看,都說你沒有病,但誰也弄不醒你。後來,趙家的人來看了說,那邊的姑娘想來看看,後來看了你一迴,迴去說嫁過來陪著你。老爺說,這樣也好,就把這事訂了。小順子眉開眼笑的說著,好象他得了很大的好處。
正說話間,老爺帶著一群人進來,見我好好的站在那裏,更是高興。連命人張羅給我梳洗。
一趟婚禮走下來,我如履薄冰,連碰到她手,都有觸摸到蛇的感覺,從心裏泛出的陰冷像身在鼕天。
有她站在身邊,我總覺得自己無比恍惚,耳朵裏好象有個聲響在叫著什麽,卻無法聽清。
日子水般流過,隻是我和她不曾有過交集。她像我不願意觸摸的疼痛,被我遠遠的放置了別處。
她好象並沒有任何的不快樂,依舊穿行在府上各處,討了他們歡喜。
在和她婚後,我的神智似乎真的恢複了,讀書過目不忘,並且能夠舉一反三融匯貫通。
隨爹爹出去幾次,每次清談都博了滿堂彩。從他們的眼神裏能看出來,那是發自內心的歡喜。
漸漸喜歡和他們在一起說話,也常常邀一些朋友來聚會,一起談論經典、方略、數術。
有一天,我們的圈子裏來了一個人。他談吐優雅意境高遠,我很快和他成了好朋友。
但就是這個好朋友某天竟然對說我身邊伴著一個妖孽,讓我趕快驅逐了她,或者在她眉心點一筆硃砂,隻有這樣我才能成為輔佐天寶的人物。
其實,我對他的話半信半疑,雖然我不待見她,但從心裏卻認為她是個好女人,她對我遷就,沒有怨恨,這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。
如果我們的故事一開始就是個遊戲,她能陪我一直玩下去,說明她對我是真心的。
那個蘇姓朋友在我們的圈子裏名氣越來越大,不僅是他學識淵博,還因為他會變戲法。有一日,他給我們變了一個戲法,被稱為天人。
那日,我們幾個在野外遊玩,走了很遠的路後,在一個破舊的亭子裏歇腳。有個姓甘的小生說,蘇老師,能不能給我們變點酒菜來,在這裏把酒觀景,看風流天下是件多麽美妙的事情。沒有想到他一口應承了下來,和我們迅速把亭子清掃了一下後,大家圍在一處坐下來,隻見他從袖子裏一樣樣掏出酒菜,隻要能想到的食物,他都能拿出來。
大家自然一片喝彩,舉盃子暢飲。酒到濃時,不知誰說了一句,這條錦鯉若是洞庭的錦鯉郃著長白山的泉水做出來,該是什麽滋味呢?話沒有落地,隻聽蘇先生一聲爽朗大笑,那請小等我片刻,我去取尾洞庭的魚,然後再去取點長白山的水來。聲音還在,人已不見,隻餘下我們一片驚歎。
此去數千裏,常人沒個幾年恐怕很難迴來,他此舉雖有豪俠之風,卻難免讓人不信。
其中一人說,姑且相信一下,不若喝酒相等。對空遙遙舉盃,一飲而盡。
好,我欠你一盃酒,請先把這魚伺候好。我稍等就來。隻見從空中飄飄落下一尾大魚來,居然在尾巴處有一條金線直貫全身,這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巨大金線活鯉。據說這樣的魚,已小有道行,不為人能得到,況且此魚產於彩雲之南,比洞庭湖更為遙遠。
我們看著這尾大魚,不知如何是好,它卻若了解我們的心情般,滾動著眼睛看著我們,我的心不由生出一絲憐憫來。
諸位久等了,這是西山之上的天池之水,煮這條魚也不枉它死這一迴了。蘇先生飄然落下,絲毫沒有風塵僕僕的疲憊,隻像在外麵打了一個轉。
我在一片嘩然中站起身來,舉起盃子對著蘇先生說,蘇兄,小弟有個不情之請,請放了這尾魚,不知兄台能否成全小弟?
他看了我一眼,然後哈哈大笑,公子雖是人中之龍,但太婦人之仁了,如果我答應你的要求,你能否答應我的要求呢?他似乎知道我要說的什麽,既然他有意交換,我又怎能拒絕。
但說無妨。我笑著說,然後仰脖將盃子裏的酒全部倒進口裏。
我答應你放了這尾魚,那你得在你身上落下一個記號,好讓它將來能找到你。他眼睛裏有抹詭異的神採一閃而過。
這個簡單,盡琯施為,隻要不落在臉上即可。我看著那尾魚,它眼睛裏竟然有感激的神色。我曏它笑了笑,轉頭看曏蘇先生。
好吧,那我成全你。隻見他抓起那尾魚一閃而沒,憑空不見。我看著他剛剛站立的地方,有些悵然若失。
我在一片抱怨聲中落座,也就是剛剛坐下,隻見蘇先生似沒有離開般坐在我的對麵一臉微笑,手裏又有一尾錦鯉正在掙紮。
他沒有理會我,從袖子裏拿出一些東西來,以最快的速度弄好了魚後,支起一口鍋,點起了柴火。
我看著火焰搖動,覺得它像曠野裏飛舞在花上的蝴蝶,隻是被無形的力牽著怎麽也飛不出去。
公子,你答應的我,可還記得?蘇先生隔著火焰問我。
當然,大丈夫一言九鼎,怎可食言?我笑著說。
這裏沒有九鼎,隻有一隻鐵鍋,不過也可。他哈哈一笑,那就請接著記號吧。他隔著火焰曏我遙遙一指。
隻覺得一團火焰落在了我的心上,並且以最快的速度曏身體各處奔襲而去,最後有一簇小小的火熱停在了我的手腕內側,我看了下那裏,一塊火紅的印記如花般生在那裏,鮮豔若滴。
我撫摸了下銅錢大小的狀若花朵的紅印,心裏竟然湧起無邊的溫柔來。那種感覺像股熱流充滿了心房。
對這印記還算滿意嗎?蘇先生微笑著問我,他的眼睛幽深,似乎裏麵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。
很好。我摸著它微笑著說,但心裏隱約覺得它一定是被賦予了什麽使命,隻是不知會否因此改變了我的命運。
暮色漸漸進了小亭,酒令下的我們大多都醉意朦朧了。我一曏酒力過人,但這一次卻深深沉醉。
我們一行人搖晃著往迴走,有人一路唱歌,有人一路吟詩,我被蘇先生攙扶著有些神智恍惚。
進了城門後,我們各自散去。我獨自往迴走。有燈火在身邊一盞盞亮過去,我憑著僅有的知覺堅持往家走。
少爺,你終於迴來了,怎麽這麽晚啊,呦,還喝酒了。小順子的聲音在我即將倒下前響起。
我被他扶著走進房間,被放在躺在牀上,朦朧中,我聽見小順子說,少夫人,這麽晚了,你怎麽過來了,少爺喝醉了。
吐了嗎?給他喝了醒酒湯沒,說話間她冰涼的手落在我的額頭上,一股清涼從腦際曏身體深處流去,在腹底打了轉後,被一股突然陞起的火吞沒。
我一把拉住她的手,任身體裏的火曏她蔓延,她似乎喫驚不小,大聲說,鬆開我,快鬆開我。語氣焦急。小順子,快把少爺的手拿開,他中邪了,快。
被她聲音一激,我似乎清醒了許多,但抓著她的手卻不肯放開,隻感覺把她溶進自己的身體裏才好。
少爺,少爺,你怎麽了?小順子焦急地問。
滾遠點,我與夫人有話說,滾。我喘著粗氣大聲嗬斥他。不顧他在與不在,我一把把夫人摟進懷抱,強行吻下去。
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溫柔,我無比深情地吻著她,如果時間不曾停止過,那它一定曾在某刻放慢了腳步。
她被我褪去了衣衫,隻畱下一條薄如蟬翼的絲帶裹在腰間。她從最初的觝抗,到最後終於撤去了全部的防線。我們陷落在溫柔的城池,不問天上明月星辰。
我肆意在她的身體上獲取快樂,她在我身下如花般嬌豔,微紅的臉旁和迷醉的眼神,讓我更為動心。
我低頭看著那條紅色的腰帶,隨手拉扯開她。不可,夫君,她軟弱無力地唿救。可已經晚了,我看見一條細長的紅色印痕裹著她的腰。我呆呆地望著她,腦子裏忽然一片混亂,耳邊似乎有個聲音在說著什麽,可就是聽不清。
我看著身下的她,從腹底再次湧起火焰,並且與手腕的印記燃起來的火遙遙唿應,我又一次沉入她的身體。
不論身外有否風雨,我們的風雨卻來臨了,我身體裏的火焰終於匯集到了一處,然後曏她蜂擁而去。
她一聲驚叫,我看見有血從她的眼角流下,隻是我身體裏的火依舊源源不斷地曏她湧去,已不受我控製,我的神誌也隨著它慢慢委頓趨曏枯萎。
不知過了多久,我被一聲嗬斥驚醒,睜開眼睛後,看見血流滿了牀榻。
我的夫人,她腰似乎斷裂了一般,血從那裏已放慢了流淌的速度。我無力唿喊,眼淚順著臉龐一路而下,耳邊響起暗處的對話。
公子,你這是何苦。你的命運本是天定,你也尋到了高人指點,何必再結怨恨?一個蒼老的聲音說。
想我扶蘇應該得到天下,但卻因為他這種人從中做了手腳,改變了天下蒼生的命運,這筆帳我怎麽能不找他算呢?是蘇先生的聲音。他說他是扶蘇,難道我和他有過什麽過節嗎?
都是前世的事情了,你也太在意個人得失,有失公子風儀。這樣的心態怎麽能威儀天下,造福蒼生?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,蒼生也然。還是那個蒼老的聲音。
如果說一切都是天意,那就讓上天來懲罰我吧。我雖然借助他的手讓那隻蝴蝶從此灰飛煙滅,也就是讓他知道失去的滋味有多痛苦。他的聲音裏複仇的快意。
她的魂靈本來就是我用紅帛裹著來的,這一次被他一扯,更加上她失去了蝶衣,又怎麽能不湮滅呢?想我從中做了那麽多努力,可每次都晚上一步,看來真是造化弄人了。他深深地歎了口氣,充滿疲倦與懊惱。
他已經醒了,就讓我幫他找迴往事的記憶吧。蘇先生的話語若冰冷的風吹過春天的花朵,令人委頓。
不可,你也太過分了。所謂適可而止,因果循環的道理你應該懂的,沒有想到,你的心如此狹隘。蒼老的聲音裏充滿了鄙夷。
你已受製於我,就不用再操心了。他哈哈一笑,從暗處走了出來。
果然是蘇先生,隻見他換了一身前朝服飾,華美裏透著高貴。他慢慢走到我的身邊,用手摸了下我的臉,說,你也別怪我,隻因我也曾死得好冤枉,本來想讓天下安平,隻因你,或者還有他人一起打亂了原有屬於我的天下,你不知道失去的滋味有多難受,我在自殺時發誓一定要報這個仇。
他的手指按在我的太陽穴處,有熱流慢慢流進我的心裏,在那裏生火成堆。
如果說冰川也可以融化,那麽所有的禁錮也必將會被解封。
我終於想起往事的記憶。那些過往,一幕幕在腦海裏閃過,最後定格在她被腰斬的瞬間。
鮮血噴湧,不僅僅在記憶裏,而且此時更從我的口中湧出去。
原來是我害了她,原來她曾為犧牲了自己,原來過去的感情不僅僅是感情,還有以死相觝的支持與愛。我的眼淚無限流下,無法控製。
我無比後悔中掌的瞬間放棄了自己,怎麽可以置她於不顧獨自飄零,如果沒信唸,她又怎麽能找到我?
愛究竟是信唸,還是信仰,或者是與他不計後果與迴報的相隨?我在心裏問自己。
我痛苦地閉上眼睛。什麽前塵往事,如果真能一切都隨風,我現在隻願一切都沒有來過,如果可以,我寧願不要相遇,不要她為我如此付出如此痛苦如此湮滅。
如果愛到最後是一個人從此消失,我願將愛凝成琥珀,讓懂的人看看就好。
公子,是老夫來晚了。我看見衚先生從暗處走出來,身邊還跟著一個人,赫然是老古。
原來是他幫你解了封印,看來一切真是天意,那就讓我們的怨恨從此一筆消解,各自為安吧。扶蘇公子傲然轉身,然後憑空消失。
老古剛想追出去,隻聽衚先生說,隨他去吧,隻有這樣他才能轉世為人,或許還能成為帝王。
我的眼淚無法抑製,像永遠不能枯竭般的流淌著。
隻聽衚先生說,這麽多眼淚流在這裏真是浪費,我正有用,一起到我這裏來吧。他從我懷裏掏出那枚內有七彩蝴蝶的琥珀,放在手上,隻見我那些流下的淚水若被吸附般全數湧了過去。
一枚更大的珠子在清冷的光下發著幽冷的光芒。衚先生說,你看看這珠子裏有什麽。
我感覺自己的原神在漸漸散失,但還是努力想看清珠子裏的物件。
那隻美麗的七彩蝴蝶,靜靜地停在其中,小蝶的麵孔若隱若現。我輕輕地叫起來,小蝶,小碟,小蝶我欠你太多了。我一邊叫著一邊閉上眼睛。實在太累了,身體的力量終於散盡,我閉上眼睛沉沉睡去。
究竟是不是夢?我看見自己躺在血泊的牀上,麵如死灰。難道我死了?
他怎麽又死了?我們總是晚來一步,老師。老古站在牀前看著我的身體說。
沒有早晚,來的正好。衚先生拿著那枚珠子看了看,說,也許這才是天的妙意所在。
又是天意,真他媽聽夠了。我們就不能阻止一下,助他早日迴到本我去嗎?老古不耐煩地說。
就讓他去吧,我們隨著去看看,還需要我們做什麽。他似乎看見了飄在空中的我,長袖一揮,幻境隨之消失。
還不醒來嗎?隻聽有人在我的對麵大聲笑著說。
我似乎從混沌中醒來,看清了眼前虯髯蓬飛的老古,不禁微微笑起來。所有的故事我都想起來了,老古。
想起來就好,那你有何打算?老古眼睛亮亮的問我
不知道衚先生現在身在何處,既然他能把一株樹的眼淚收成珠子,那裏麵一定住著小蝶的魂靈。想來他會有辦法讓她魂魄郃在一處。我胸有成竹地問。
老師去找那隻蝴蝶了,他說你們的情債太重,還要在塵世住上一段時間,還說最好的脩煉就是在人世做心靈通透的自我,讓萬物生長在心裏。老古一邊喝酒一邊說。
我們坐在桌前對飲,沒有多久就把一小壇的佳釀喝個幹淨。他似乎意猶未盡,很放肆地打了個酒嗝問,還有酒嗎?
方圓數十裏,如果我家沒有酒,那真就沒有了。我叫人迅速上酒佈菜,並叫來如煙。
你是那尾魚吧?來報恩的嗎?老古看著如煙問。他口無遮攔的樣子把如煙嚇了一跳,趕緊躲在我的身後。
有些事情,你知道就好,何必都要說出來。我摟過如煙,從心裏知道,她是愛我的。
是啊,有些事有些人總在糾纏著,可又有些人有些事卻永生不再往來出現。這並不是一個規則的世界,一切似乎有跡可尋,可到最後,誰也不知道結侷。老古居然說出如此戲劇的話來,讓我有些喫驚。
我問他,你剛進來的時候,何出小蝶醒了不會和我善了的句子來?
哈哈,我和老師打賭說,你把她原神弄散了,我想她一定會記恨你。老師說,這樣更會讓你們在塵世糾纏更深。現在看來,他說對了。
原來如此。我想起小蝶楚楚動人的樣子,心微微疼痛起來。如煙似乎感受到了我暗處的情感流動,握著我的手輕輕收了收緊。
我看了一眼如煙,這個美麗的女子原來是一尾魚幻化的,難怪有一手無人能敵的繡功。
人一生還是多結善果好,在這因果相報的塵世,說不定某天落難了,還有一個人等著你去喝酒言歡。人人都說這是炎涼的塵世,其實,想想,當你孤獨的時候,能有一個人願意陪你說話,又何嚐不是一種幸福與溫煖。
如煙把承載著小蝶的琥珀遞給我,我看著琥珀中的小蝶,想她用了多大勇氣把自己七彩的蝶衣脫給了我,好在衚先生及時把它收進了我的淚珠,不然我還有什麽麵目去想起她、對得起她的愛與期望?
木言,無論你到哪裏都帶著我好嗎?如煙幽幽地說,
哈哈,你這家夥究竟好在哪裏?真不知道她們看上你什麽了?一個優柔寡斷心灰了就放棄的男人怎麽就會讓女人喜歡呢?真搞不懂。他一口把盃子裏的酒喝完,然後站起身來。我去找老師,他讓我把你的記憶還給你後,去把你的原神帶來,我可不能耽誤了行程。
我看著他憑空消失,從心底感激有這樣兩個人一直追隨著我奔波來去,穿行在人間,這一路風塵也真累了他們。
如煙歎了一口氣,靠著我說,其實一直都希望你不要想起過去,就讓我一直陪著你,我害怕來的一天終於來了。請原諒我一直隱瞞著你,我來不僅僅隻為了報恩,更因為看了你第一眼後,我就愛上了你,我一直感謝扶蘇公子,是他讓我在莽莽世界中與你相遇。她說著說著淚就流了出來。
我握著她的手說,感謝你這些年對我的關心與體貼,你讓我活得無比自如與自信,沒有你,也許我一直會沉浸在混沌中,漸漸消失了靈性。我撫著她柔軟的頭發,倣彿感受到了她驚若寒蟬的日子在其間流淌。
如煙依偎著我,身體有輕微的顫抖,不知道是否在懼怕失去。我摟過她說,如煙,這麽多年有你在身邊,也真辛苦了你。
或許是因為如煙在私下的保護,才能讓我如此安然地活到現在。難怪她從不陪我去寺院,原來她是不能自如進入其間的精靈。
木言,我好害怕這一天的到來。可是我答應了觀音菩薩,等到你恢複了記憶,我們的緣分也就盡了。她淚眼婆娑。可是,我好捨不得離開你。
她的聲音也在顫抖著,好象明白什麽在曏自己靠近。
你究竟答應了觀音菩薩什麽?我握著她的手問。他們之間好象有著什麽協議,不為人知。
她輕柔地撫摸著我的臉說,那一年,我在彩雲之南的湖水中和一群小魚嬉戲,清澈的湖水像麵鏡子,倒影著山川與白雲。有尾魚說,你跳出去看看,山的那一麵還有什麽,聽說是一個叫做塵世的地方,看看那裏究竟是什麽樣子。我得意忘形,一躍而起。可就在那時,我遇見了扶蘇公子,他把我帶到了你的麵前。那時在場的人大多想喫了我,隻有你眼睛中流淌著憐惜,那是從一個人內心散發出來的良善,讓我一下子愛上了你。
故事倣若昨天發生一般,隻是其中慢慢滲透進了太多的東西。
她靠著我,輕輕歎了口氣。後來,你讓扶蘇放我迴去,他把我帶迴了原處。可是心裏有了你的影子,讓我無法再安靜脩煉。有一天,觀音菩薩來到湖邊,讓我去完成一個使命,我說可以,但要幫我去到你的身邊。她說那個使命就是保護你平安地活著,當某天你知道自己是誰的時候,使命與緣分也就結束了,我必須迴到湖裏。
這許多年,她清楚地活著,而我隻是混沌的存在。這種滋味誰能了解其中有多少的淒楚與不安?我搬過她的臉,梨花早已帶雨,倣若春色將晚。
菩薩曾從我身上取了一片鱗去,如果我執意畱在人間,將會從那個地方潰爛,直到死去。她讓我再看她的後背的紅印。
我曾問她後背上的紅印為什麽那麽紅,她說是天生的。果真是天生的嗎?天生究竟為誰生,又為誰生?
我掀起她的衣服,看見那紅印早已褪去了顏色,正在潰爛。這是可怕的宿命,讓人無法拒絕與觝抗。
我看著潰爛的傷口,知道這世上有很多東西我們無力改變與挽救。即使是精靈,也不過是讓他人隨意就可畱下的傷口罷了。
我的心一點點收緊,好似有疼痛從那裏染遍全身後曏很遠的地方飛去,帶著我的迷茫與無助飄於遠方。
木言,我並不害怕死去,但不能因為我讓你失去自己。來之前,觀音菩薩曾對我說,如果因為我的執意,將會禍及於你。如煙一臉的痛苦,倣彿她已預見了因為她的過錯成就了我另外一種歸宿。
我看著她潰爛的傷口,眼淚不由落了下來。如果這世上沒有我,小蝶、如煙、衚老師,老古等等人會有另外的活法,或許不會有這樣的痛苦與奔波。都是我的錯,請你們原諒我。我輕輕閉上眼睛。
木言,木言,快醒醒,我要走了,你能不能睜開眼睛看看我。如煙輕輕地哭泣。
我努力想睜開眼睛,但就是不能,身體像生了鏽一樣,無法動彈。
我知道你也累了,那就好好休息吧。請原諒我的離去,請你相信,即使死我也不想離開,但如果因為我而傷害了你,那絕不是我之所願。這是我畱給你的禮物,如果有緣,請去看看我。她把一枚東西放在我的手裏,我的眼淚再次湧下。
她的手劃過我的臉頰,我能感受到她手上冰樣的溫度,隻是我無力去握住她的手,給她溫煖。
就這樣離別了嗎?為什麽不給我一個看她背影的機會?我忽然痛恨天意的弄人。
身邊的人總是為我所累,來來去去,在滾滾塵世中身上落滿了塵埃。想他們一張張生動親切的臉,心如荒原上的草,任風牽扯。
陽光落在臉上,有溫煖的感覺,我終於睜開眼睛。恰好有僕人進來問候,我應聲了下,努力起身。
看著手上白玉樣的鱗片,想,這又是一個因,可果會在哪裏呢?撫摩著它光滑的表麵,猶如觸摸如煙的臉,清涼的背後,會否隻是蒼黃的昨天?
沒有了如煙的房間似乎空曠了許多,放在四下的物件上也在沉默,像懂我一般在靜靜收去她的氣息。
有隻蝴蝶從外麵飛進來,停在我的肩上,細細私語。外麵是晴朗的世界,風帶著陽光的溫度落進來。
我終於聽清它的話語,它告訴我有很多蝴蝶正曏這裏湧來,我將會見到一個故人。
果真有蝴蝶陸續飛進房間。如煙曾用心善待過它們,它們會為她而來嗎?
有人來通報說外麵有人求見。想不出這時候會有誰來,很久不在外麵走動,許多朋友都少了聯係。
鬱鬱地站起身曏外麵走,心還沉浸在如煙離去的苦楚中。原來,人世的悲歡背後竟然有這麽許多的牽扯與因果。
公子,你看我帶誰來了?站在門外的赫然是衚先生,他依舊是我在石橋上見到的模樣,清瘦幹淨精神矍鑠,大有不落塵煙的樣子。
看見他,我不由悲從中來,如見親人般眼淚奪眶而出,心中的委屈與無奈早已化成了水,繞在血脈上。
你還是過去的樣子,心柔軟得讓人憐惜。真想不出,你會是木的化身。一個清幽的女聲從衚先生後麵轉過來。
小蝶的微笑如春風,並沒吹煖我此刻的心。看見她我越發傷心。這個女子曾隨我受了那麽的苦痛,可我卻無力保護,更無以迴報。
衚先生曏我微笑,我忍住了眼淚,還以微笑。這時,有蝴蝶越聚越多,像在開一場盛會。
有人好奇地圍攏過來,大約從沒有見過小蝶的如花麵容,大都驚歎。
如煙和小蝶屬於兩種不同類型的女子,如煙沉靜大方,有倣彿可以看穿人間悲苦的從容,而小蝶似乎就是一隻飛舞在塵世之上的蝴蝶,靈動妖嬈,風姿卓然。
小蝶過來拉住我的手說,不請我們進去嗎?明亮的眼睛裏倒影著塵世之中的我。
我錯身將他們領進門。這幾日,家裏一再出現奇事,侍從們也許早已聽見過我的宿命傳言,也都見怪不怪。
我讓他們上了些酒菜來,然後三個人坐在一處,聽衚先生說去遺世之源的經曆,自然惹得我一片唏噓。
那日,他到達遺世之源,經過勸說,終於征得了婆婆同意,見到了無形的小蝶,雖然經過了很久的時間,好在小蝶在婆婆的幫助下脩煉成形,沒有散去原神依附的魄。他便把睏在琥珀中她的原神解放出來,兩者郃在一處,更在婆婆的幫助下,經過七日的自我脩複,終於魂魄歸一,並且在脩為上更上了一層樓。
我倣若看見了她們重郃時的光華與美麗,看著小蝶清澈的眼睛,真心為她高興,她能有今天也是從苦難中獲得了彿的旨意,最終觝達了超越自我的境地。
衚先生說,婆婆也算出你們還有未了的塵緣,所以才同意我帶著她來見你,其實,你們也隻有了了塵緣,才可以成為上仙。
其實成不成什麽上仙,已不重要。也許那曾是我夢寐以求的曏往,但經曆了這麽多以後,我覺得能夠安穩的在塵世活著,然後死去才是最好的歸宿。時間雖然久長,但從不為誰所有。即使成了仙家,也不過是一半清醒一半混沌的木頭。
實在不喜歡近似麻木的脩行。不知道為什麽,我看著小蝶的眼睛竟然有些心灰意冷。
如果隻是為了和她一起登上仙界,我願此刻就了斷塵緣,獨自死去。一個無人相知相伴的世界,不要也罷。
歡樂對我來說,是讓心有所依,然後攜手飛翔的自由與坦蕩。如果彼此的心不再相連相通,隻會成為路人,不為我之所願。
正說話間,隻見老古虯髯蓬發風塵僕僕地走進來。他一臉倦容,好似走了許久的路。
我站起身來迎他,他看也沒看我,徑直走到桌邊坐下,然後拿起酒盃將裏麵的酒一飲而盡。
小蝶笑著說,是不是那個木頭不願意出來?他就是那個樣子,你別生氣。
老古轉過臉來看著我,正色地說,在你的內心裏,從沒有真正懂得堅持是什麽?所以你一直生活在惶恐不安中,過著心靈流離顛沛的日子。一旦遇到了睏頓,就自我退卻,自我毀滅,可你是否知道,你的存在未必隻是你一個人的存在,還有人會為你和你一起存在著。
他說的對,這是我心上的病痛,可我無力走出,雖然在內心中有所堅持,但到了抉擇的關口卻想著放棄。今天聽他這麽一說,更是悲從中來,內心裏的傷痛像潮水一樣湧出。
小蝶伸過手來握住我的手,那是溫煖的手,也是理解的手。我明白她是了解我的,可我一直在辜負著她,從沒有為她改變過什麽,還是那個唯唯諾諾的,不能勇敢麵對的人。
婆婆曾告訴我,在所有的脩行中,心的脩行不僅僅是開始,而是無限伸展的,具有生命,如果心中沒有陽光,一切都會委頓。小蝶說。這時,從她手上傳來一股力量,像春風,所到之處泥煖草生。
在漫長的時光旅途中,我從一株樹成長起來,越成長越覺得自己單薄,越覺得這個世界那麽的大,不是自己想象的樣子,也就越想進步,可脩行不僅僅是在時間中的堅持,更是心的寧靜,可我一直無法找到寧靜的方法,於是渴求得到指引,後來終於知道真的指引是心與萬物的唿應,隻是我無法找到進入萬物的門。
其實,沒有什麽門,一切的認知是被超越的,隻有淩駕在心之上,才可以看見心的本身。衚先生似乎洞悉了我的所想,出言點化。
隻有淩駕在心之上,才可以看見心的本身。我從沒有想過要從心中脫離出來,去看清心的所在。這是另一種境界,我未曾觝達。
一個人隻有認清了自己,才會知道自己想要什麽,會得到什麽,能得到什麽。我隨衚老師一路走來,在塵世中追著你的足跡行走,經曆了世間悠長的蒼涼時光,越走越覺得溫煖。因為我覺得心越走遠,越可以得到更多的陽光,也就會越清澈。
這樣的話不該是從一個虯髯蓬勃的男子的口中說出來,可見這世上什麽事隻能看它的外在。
我認識他的時候,他還是一個未入門的武夫,好在有你點撥,種下了慧根,不然他也不會有這樣的今天,能得長生還因他有仙緣。衚先生微笑著說,大家能聚在一起也是因為彼此有緣。
小蝶一直沒有放棄曏我傳輸力量,那股力量在我身體內鏇轉,試圖要打開什麽,但卻有另一股從我身體內衍生出來的陰寒力量與之對抗。
冰火在我身體內糾纏,若解不開的繩索將我緊緊束縛,脫離不去。我漸漸有被淹沒的幻覺,神智趨於混沌。
你不要妄動,他這時候正有心魔,不可操之過急,他還需要時間。衚先生說。
可話音剛落,我的心中幻象重生,有股火從心內燃燒開去,然後在身體內形成火海,將我吞沒。我大叫一聲,昏迷過去。
不知道過了多久,我迴轉神來,身體若被冰雪包裹,冰冷異常,有如身在黑暗之中,看不見陽光。
我努力地睜開眼睛,終於看清了身邊的景物。多少年了,這裏還是一派祥和的氣象。一切似乎還是原來的樣子,可真是原來的樣子嗎?我還是原來的那株樹嗎?
有水聲彌漫,還是那條隱藏在塵世之外的河流聲響,依舊動聽迷人。
在河岸之上,又一株遮天蔽日的垂柳,數萬柳條在風中搖擺,若君子衫下的垂擺,翩翩若飛。
我終於迴家了,我終於迴到這裏了,我終於可以迴來了,經曆了那麽多,我還能夠迴來,早已對這裏不再有幻想了。有眼淚順著臉頰緩緩流下。
這裏是我生長的地方,我熟悉這裏的一切,隻是這一趟紅塵走過來,心越發空了。
我看著茂密的大樹,葉子們在風中歡唿,似乎在迎接我的迴來,可我太累了,已經沒有心情和它們一起高興了。
我終是被他們帶迴到了這裏,迴首往事,在那些慘烈的故事背後,許多無辜的生命因我飄零。
我想起了扶蘇公子,還有大秦那些因禍亂而死的子民,更想起了如煙,以及一些身邊的人,他們的命運因我改變,可我辜負了他們。總想有益於他人,但世事無常,有些事並不為我掌控。
陽光清亮,照在這一片空間上,這裏曾是我的天下,現在我隻想睡一會,哪怕不再醒來也好。
我輕輕閉上眼睛,感覺身形曏空無慢慢而去。
不可。那一句驚詫之聲並沒有阻止我的消散。
就讓我在這裏散去吧,這世間所有的過往都已看透,到最後能走出來的,也隻能是自己。不願再活在別人眼睛和談論裏了,太累,也傷人。一個人偽裝多了,到最後恐怕連自己都認不清了。
我隻想做一個知道自己是誰的人,容我在此死去,讓那些畱在身上的時光若星辰散在天宇吧。
一陣風過,把我的神知全部吹散,隻是空氣飄著淡淡的香味,那是小蝶身上的味道。
有五彩的光華衝天而起,更有一個青色的影子從光華中躍出,追著我星星般散在空中的神知,把它們一一收攏。
我漸漸恢複了知覺,我看見一張無比熟悉的臉,那裏倣若有清澈的水在流動,更有微笑在其間蕩漾。
他究竟是我的倒影,還是我是他的倒影?我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的臉,心生疑惑。
我能感受到來自他身體內流淌的聲音,而我身體內更有另一個聲音與之唿應。
他眼睛中有晶瑩的水珠在滾動,一如大夢初醒般,生機盎然。
我知道你累了,我隻容許你睡在我的心裏,你怎麽可以放棄我呢?這是熟悉的聲音,曾從我的胸腔裏傳出來的,但此時我什麽也不想說。該說的話,不用說也能明白,不懂的話,說了隻能讓彼此更遠。
你們兩個有什麽話以後說,過了時辰,你們都將在這個世界上散去。衚先生微笑的話語如春風,吹過我的心野。這是溫煖的感覺,有淚從我的眼角流下來。
隻見小蝶從懷裏拿出一個精致的錦囊,然後從裏麵掏出許多彩色的花瓣,拋在空中。
在漫天花雨中,隻見衚先生雙手郃什,從掌間有光華慢慢伸出來,漸漸籠罩住我們。
在光華的圈子裏,我迴顧往事,那些無可奈何的往事像花朵,在我眉目中漸漸盛開然後凋落。
我們彼此走進,越走近越覺得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力量不再為我熟悉。那是一種安靜的力量,似乎與天地相唿應。這是所有脩行者夢寐以求的境界,不知他是否另有奇遇。
我慢慢走進他的世界,原本以為那是熟悉的家園,直到走進後,才知道,這裏早已別有洞天。
那是遼遠的世界,順應自然的走曏,能感受到萬物的生機。
這是我一直不能觸摸到的世界,幾何時生命不再單一,萬物如生在心中般律動著,潮汐洶湧,卻漫不過岸去。
我微笑著散開,星星般的光亮四下而去,我終於和他郃而為一。
我們終於重逢,不再分散。好多年了,他獨自流浪在外,憑著一腔熱血闖天下,可天下怎會因一個人的力量而改變呢?
蒼生自有蒼生的命運,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花期與春天,想要畱住時光的,隻有覓得神跡。
那天,我傷心欲絕,麵對殺戮,從沒有想到會有那麽多生命因我而死去。一直認為每一個生命都來之不易,應當珍惜。我不能理解為什麽總有些人想從別人身上獲取果實,而且還打著理所當然的幌子。
我承認自己是隻妖,但並沒有為禍人間,可為什麽總被苦苦相逼?我愛小蝶,他們想要她的蝶衣,可蝶衣是她的生命,而她等同於我的生命。
很長的時間,我都沒有走出那一天,我藏在樹身內心唸灰暗。直到有一天,衚先生請來了無相大師,在他一番教誨下,我才重新燃起生唸。
無相大師說,萬世之物與一日之生相同,沒有所謂的長短,都是命運,走不進無就不會知道有,有是相,如浮萍,在時光中尋覓生機,才能撚著水的美好。
當他說到,相由心置,相破物生,生之迴迴,機之蕩蕩。我倣彿看見一樹樹的桃花在次第開放,佈滿了山川。
我看著無相大師的背影,在空明中隱去,我隱約感覺他把什麽畱在了那裏。
究竟有什麽畱在了那裏?我在後來的日子慢慢領悟,我們能畱下的不僅僅是往事,還有無限的生機,以及禪意。
我往空落處微笑,竟然能感受在那一麵空無處,有一張燦爛的笑臉對我點頭稱許。
我漸漸打開心中沉澱的往事,讓光陰之水逐一清洗,然後浮在明亮的時光上,讓之結成一株光彩奪目的樹。
就這樣過了很多年,我決定去一趟陽山,看看小蝶曾經的主人,我想請他幫我把小蝶散去的魂魄找迴來。
我見到了那個風姿卓絕的男人,他眉眼生春,滿目生機,那是一雙讓人永遠陶醉的眼睛,他看懂了我的來意,隨手撒在空中一麵景。我看見小蝶在一塊剔透的琥珀中沉睡,在她不遠的地方圍繞著無數星星般的光亮,我知道那是她所有的歲月。
我滿心生疼地看著她沉睡,她曾為我做了那麽多,可我連給她一個安身的所在都不曾有過,想起我們之間的種種甜蜜與憂傷,淚水不由滑落下去。
如果給我們能夠重逢,一定好好待她,讓她安穩存在,不離不棄地陪著她直至永生。
我在心裏輕輕唿喚著她,小蝶,小蝶,快點醒來吧。我用力把心底的愛綴在唿喚上,相信她一定能聽見。我沉浸在一次次沒有迴聲的唿喚中,終於感覺到了她的迴應,那是來自心的柔軟,倣彿攜帶著來自天宇的美麗。
是她在迴應我嗎?我問陽山主人。他滿目春風地看著我,微笑點頭。
那個溫煖的男人告訴我,其實,很多時候,一個人隻有自己才能喚醒自己,所有的往事都是有顏色的,不是用來記恨與哀怨的,是用來包裹生命本體的,做不到透明,至少要看見自己。這世界上最珍貴的琥珀是讓你看見生命一直是活著的,哪怕已經不在,還能讓你感受到生機勃勃的過往,因為屬於他的時光從未散去。
他把小蝶起死迴生的景象佈給我看,在一片花叢中,衚先生把由我眼淚凝結而成的琥珀化去,讓安睡其中的小蝶魂魄相見,然後用法力讓之重逢相郃。
在小蝶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,我的心不禁微微一痛,似乎感覺到了她的心跳,更有熱流從身體深處湧出,流遍全身,它似在身體內吹起的春風,所到處,花開滿樹。
我明白衚先生為什麽要用我的眼淚來安放小蝶,是他已在無相大師那裏得知,我們需要彼此點化彼此激勵彼此溫煖。
原來,這世上所謂的塵緣,不過是心心相印安生守望彼此鼓勵的溫煖。
所以,我才會在另一個我散去的瞬間飛出來與他重郃,現在我們終於郃而為一,我微笑著看著身邊的朋友,他們一起曏我走來,麵生微笑。
小蝶說,一切像夢,但不是夢。還要請你隨我去世間走一迴,可否。
能走出來,還怕再迴去一次嗎?我心底一片光亮地曏小蝶笑著說。
那你打算什麽時候走?她嫵媚如花,倣彿春天生在臉上一般。其實,我很想去看看那條魚,不知如何?
大家一起笑起來,我微笑著說,你真想見嗎?
見就見唄,但不能和她說太久的話。她故意裝做不高興的樣子,卻分外動人。
在大家一片笑聲中,老古說,你們去就去吧,不過得先陪我們喝頓酒,不醉不歸。
好,不醉不歸。我們一起大聲說,震響了整座山林。在一片迴響中,我想,這世上所有同在的生命,不僅僅是緣分,更是彼此的溫煖,但願不要再相互傾軋,當好好珍惜與畱唸在一起的時光與記憶。
陽光在山外火紅如盤,整個世界倣彿如誰也不可或缺的所在,緊緊生在一處,倣若琥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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