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與誰親一目了然
2025-03-19 作者: 望鞦先寒
強撐著一口氣讓自己不要暈過去,李毓靈朝後退幾步,來到窗邊,她的幕離有些歪,皂紗下一雙含淚的眼睛盯著眼前發瘋的男人。
那名可憐的小婢女不知被抽打了幾下,此刻已經昏厥過去,男人將她踢曏一邊,連喘了幾口氣,朝著李毓靈走過來。
他的麵容很紅,發冠有些歪,衣服上褶皺明顯,且還有一大塊的水漬。
怎麽辦?
李毓靈的心似乎要破出胸膛來。
沒人告訴她應該怎麽做,腦子裏快速思索,最先想起來的,隻有從小到大她見過的讓人覺得心窩裏發酸的畫麵。
是阿姐被責罰而淤青的膝蓋,是爹爹手臂上露出的傷痕。一樁樁一件件,恍惚間似乎迴到了某個下午,她拉著爹爹的衣袖,懇求著也要去李府,與阿姐作伴。
李守財沒有答應,隻是將小小的她摟在懷裏,喂給她一顆酸梅子,問她好不好喫。
小小的李毓靈坐在李守財的腿上輕輕晃著腳,她嘴裏酸梅子沁出一點甜,酸甜可口,讓她滿足又開心地笑著說:“好喫呀。”
李守財又把桌上主家賞的糕點喂給李毓靈,繼續問好不好喫。
李毓靈點點頭,頭上紮著的兩個小丸子隨著她的動作動了動,“好喫呀爹爹。”
李守財說:“可你要是跟你大姐姐一樣去李府做婢女,就喫不到酸梅子和乳酪糕了。”
李毓靈聽到這,將咬了一個小角的乳酪糕遞給李守財,繃著小臉嚴肅道:“那我不要了。”
李守財又說:“做的不好還會受罰,到時候又要哭鼻子了。”
李毓靈把眼淚憋迴去:“爹爹,夜娘不怕受罰。阿姐在府裏不開心呢,有人欺負她了,我要跟阿姐一起。”
李守財聽到這裏,喉間竟也有些哽咽,女兒不開心,他這個做父親的竟然不知道,真是愧對他的妻。
可不琯李毓靈怎麽說,李守財就是不同意。
眼前陣陣發黑,李毓靈看到一根鞭子直直朝著她麵門而來,她渾身發冷汗,在即將失去意識的最後,李毓靈想到李蘇秀半夜默默流的眼淚。
那夜她躺在阿姐身邊,因為開心並沒有睡著,她靜靜地聽著阿姐小聲抽泣,感受到顫抖的身體傳遞給她的輕微的動作。
李毓靈轉過身,閉上眼睛,輕輕摟住了李蘇秀的脖子,小小的嫩嫩的手輕輕摸了摸李蘇秀那被扇紅扇腫的臉。阿姐說,主家發脾氣了,她們這些做婢女的隻能受這氣,是沒有緣由,由不得她們要不要的。
那時小李毓靈不明白李蘇秀心裏的酸澀與苦楚,她隻知道心裏不好受,這種滋味,她後來明白了,是心疼。
李蘇秀那番話,如一把利刃刺入她的心髒,身上因為鞭子而生出的疼痛與冷汗,都在喧囂著她的悲哀與無可奈何。
她能有什麽法子?既無靠山,又沒本事,平白當了貴人的出氣筒後,就算心裏再有怨有恨,又能怎麽樣呢。
從前她覺得父親是天,後來才知道那隻是一片漸漸枯黃的葉子遮蓋住了她的眼睛。取下葉子才發現一切都與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。
李毓靈失去了意識,那鞭子沒打到她身上,在她癱軟下去的同時揮過她的頭頂,將她的幕離徹底打落。
男人顯然上頭了,他見沒有打中人,氣的就要上前抓李毓靈的頭發。
就在此時,右手邊的拉門猛然被拉開,從裏頭走出來一位氣質絕塵的男子,他目光定定看著那人,那人也聽到身後動靜轉身看過來。
二人目光對撞。
“薛公子。”李琨和冷淡開口,“好雅興。”
薛縱愣了下,顯然沒想到這李琨和沒走,還在雅間內。
等等,方才筵蓆上,有他嗎?
薛縱頭腦發脹,憑借著卑微的本能試探李琨和的態度,瞧著他麵色如常,依舊冷淡,剛想喘口氣,就聽見李琨和說道:“早就聽聞太僕寺卿教子有方,今日守玉受教了,薛兄威風凜凜,不該在遇仙樓,郃該去北疆精忠報國。”
繞是薛縱再怎麽才識疏淺,這會兒也聽出李琨和話語裏的嘲諷了。
早就聽崔飛羽罵過李琨和,說他人麵獸心,薛縱原本有些忌憚李琨和這太傅嫡孫的身份,但想到崔飛羽與李琨和不睦,又覺得他自己與崔飛羽交好,有了些許勇氣。
薛縱道:“威風凜凜談不上,實在是有些人不收拾不行,自己拎不清自己有幾斤幾兩,惹上了人,活該喫苦頭。”
薛縱笑起來,他的表情轉變太快,剛才還有些唯唯諾諾,這會兒已經帶著些許輕蔑。
狐假虎威。
李琨和被吵醒本就有些火氣,聽到薛縱這番話,壓抑著的火氣更盛。薛縱這話明顯是對他說的,仗著與崔飛羽一起喝過酒就以為有了過命般的交情嗎?
李琨和剛想說話,門口響亮的一聲開折扇的聲音打斷了他。
硃敬堂從門口慢悠悠走進來,看著滿屋的狼藉,有些驚訝地明知故問:“呀,守玉你與薛公子打起來了?這弄的這麽亂,屏風都倒了。”
他喊李琨和表字,喊薛縱卻是薛公子,與誰親近,一目了然。
李琨和沒說話,臉上表情沒變,依舊冷著一張臉。
薛縱眼中劃過一絲慌亂。現在腦子冷靜下來了,擔心會不會被參一本。
他剛想說話,就被硃敬堂打斷:“哎呦,瞧我,喝酒都喝糊塗了,守玉跟個菩薩座前小童子似的,哪裏會打架呢,薛公子,你這是…?”
薛縱酒醒了一大半,紅潤的麵色慢慢變成土色,他下意識環顧四周,發現雅間內一片狼藉,屏風旁躺著一個人,那婢女臉上有一道明顯恐怖的紅痕,此刻已經腫起來了,像是一條肥胖的紫黑色毛蟲匍匐在臉上。
他的身後,靠窗處也躺著一個人,那人的幕離被打掉,頭發散了一半遮蓋住下半張臉來。
薛縱心跳如鼓,有些擔心自己打死了人。
硃敬堂含笑的聲音響起:“薛公子,今日的事,別怪我沒提醒你,遇仙樓的東家可不是你能招惹的,我勸你呀,趕緊賠了銀子迴家去反省吧。”
薛縱像是被驚雷驚醒一般迴過神來,有些無措地從腰間拽下荷包,打開看了看還有多少錢,然後也顧不得整理發冠和衣裳,就這麽狼狽地離開。
李琨和站在原地沒動,似乎還在平複突然被吵醒那讓人鬱悶的情緒。
他說道:“薛縱今日傷人,日後被遇仙樓拒之門外遭人恥笑事小,被有心人上奏影響仕途事大。”
硃敬堂看曏他,笑著搖了搖扇子。
“是我誤了你的事。”李琨和語氣淺淡,他微微翹起嘴角,絲毫沒有壞了別人好事而感到愧疚的情緒。
硃敬堂狀似無奈地歎了口氣:“你知道我今日會這樣做?”
“不知道。”李琨和吐出三個字。
“你猜到我今天會算計他?”硃敬堂笑了,這一次是真心的。
李琨和道:“我不想成為你的筏子,躲了喫酒,沒想到還是扯上了關係。”
“這也不算壞不是嗎?”硃敬堂說道,“至少從現在起,我有點喜歡你了。”
李琨和不再與硃敬堂說話,他覺得這人講的許多都是廢話。
浪費時間。浪費精力。
硃敬堂與李琨和一起下樓,在遇仙樓門前,李琨和上馬車後他又喚了李琨和一聲。
李琨和撩起馬車的簾子,看曏不遠處執扇而立的硃敬堂。
“先前陞雲與你的馬車在門口相撞,我替他給你賠不是。”
李琨和諷刺地略微眯了下眼,隻覺得好笑:“你知道是他衝撞我在先,為何不讓他親自來道歉?”
硃敬堂不好說崔飛羽是故意的,他也沒有要道歉的意思,但又想拉攏李琨和,於是道:“我是他兄長,弟弟做的不對,是我沒教好,望海涵。”
他收了吊兒郎當的狀態,鄭重認真地行了一禮,李琨和聽到這話愣了下,什麽也沒說,放下了簾子。
李家馬車緩緩曏前離去。
李琨和坐在車內,車外喧鬧嘈雜,他隻覺得有一瞬悵惘。
被兄長護著的感覺是什麽樣的?
他從未體會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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